第168章:例行检查
江面上刮过一阵带着鱼腥味的晚风,王科宝拎着暖水瓶晃晃悠悠往舱室走,铝皮壶底在铁梯上磕出清脆的响动。黄超正蹲在舱门口卷旱烟,黧黑的手指沾着烟丝碎屑,抬头时后脖颈的褶子堆成三道沟。
"黄叔、马叔、李哥!"王科宝故意把声调扬得轻快,帆布鞋在甲板蹭出刺啦响。顾晓然跟在他身后,手指绕着麻花辫梢,军绿色连衣裙被江风吹得紧贴小腿,露出半截印着红梅花的尼龙袜。
黄超眯眼盯着暖水瓶冒的热气,"大学生就是勤快,还帮大伙打水。"他裤腿卷到膝盖,小腿肚上结着块暗红色疤,形状像被火钳烫过的痕迹。马四喜蹲在阴影里磨刀,砂石蹭过刀刃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,刀面映出他塌鼻梁上泛着油光的黑头。
小陈突然从舱里冲出来,人造革凉鞋啪嗒啪嗒拍着甲板。她一把拽住小李的胳膊,指甲在丈夫胳膊上掐出月牙印:"你给我说清楚!昨儿在餐厅跟那个服务员眉来眼去的是不是?"小李的的确良衬衫皱得像咸菜干,领口还粘着片葱花。
"哎呦小两口闹别扭呢?"黄超往铁皮墙上磕烟灰,露出被烟熏黄的门牙,"李兄弟这么老实的人,借他十个胆也不敢呐!"何六在舱里探出半个脑袋看热闹,海魂衫领口脱了线,露出锁骨处青色的船锚纹身。
顾晓然往王科宝身后缩了缩,舷窗透进的夕照把她耳垂上的小痣染成琥珀色。江鸥贴着船舷掠过,翅膀扇起的风掀动她裙摆,王科宝瞥见她膝盖上结着块新鲜的擦伤,边缘还泛着红。
"黄叔,刚听何哥说你们那儿的柚子甜得很。"王科宝蹲下来摆弄暖水瓶塞子,金属塞子在他掌心转得滴溜溜响,"我们无城就山芋多,蒸熟了蘸白糖能吃出沙瓤西瓜的味儿。"他说着舔了舔嘴唇,帆布鞋边沾着块干涸的芋头泥。
黄超捏烟的手顿了顿,烟灰落在翻毛皮鞋上:"可不是嘛,这节气柚子还没熟透。"他脚边的麻袋突然动了动,露出半截生锈的捕兽夹。马四喜突然重重咳嗽,痰液砸在甲板上溅起星点黄沫。
何六攥着个铝饭盒钻出来,里头腌萝卜的酸味混着汗馊气直冲脑门。"咱们那地界儿..."他刚开口就被马四喜瞪得噎住,饭盒盖当啷掉在铁板上。顾晓然突然指着江面惊呼:"快看!有鱼跳起来了!"银白的鱼尾在暮色中划出弧光,众人转头时何六悄悄把饭盒踢进了阴影里。
王科宝注意到黄超的解放鞋底沾着片鱼鳞,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虹彩。"票钱这么贵,你们还买三等舱。"他叹着气捶腿,"我本来想买四等舱的票,排了三天队都没抢着。"
何六的喉结上下滚动,海魂衫腋下晕开两圈汗渍。黄超突然拍大腿笑出声:"要不怎么说咱运气好!"他撩起汗衫下摆擦脸,露出腰间别着的牛皮纸信封,公章的红印晕染得像团血渍。
顾晓然扯了扯王科宝的衣角:"我回舱里看会儿书。"她转身时马尾辫扫过黄超的烟头,几点火星飘落在甲板缝里。王科宝望着她纤瘦的背影,突然发现她裙角沾着块暗红色痕迹,像是干涸的血迹。
"科宝同志处对象呢?"黄超撞了下王科宝肩膀,烟草味混着口臭扑面而来。王科宝挠着后脑勺傻笑:"咱乡下人哪配得上城里姑娘。"帆布包里的吉他弦突然震颤,发出细微的嗡鸣。
何六突然来了精神,脏指甲抠着饭盒边缘:"城里娘们矫情!去年我在..."马四喜猛地踹翻脚边的铁皮桶,空桶滚过甲板的巨响惊飞了桅杆上的江鸥。黄超起身拍裤子上的灰:"扯这些干啥,回舱歇着去。"
舱室里小陈正对着舷窗抹眼泪,有机玻璃镯子在铁床栏上磕出裂痕。牟锦山蹲在角落数粮票,老花镜滑到鼻尖,怀表链子在弹簧床沿晃出细碎反光。王科宝的搪瓷缸摆在过道,缸身上"先进工作者"的红字褪成了粉白色。
"两口子置气伤感情。"黄超摸出半包大前门递烟,"甲板风大,带媳妇喝汽水去?"小李讪笑着推辞,手背上的烫伤疤随着动作皱起。小陈突然抓起人造革皮包往外冲,拉链头在门框上刮出刺啦声。
牟锦山扶了扶眼镜:"明儿几点靠岸?"他中山装袖口磨出了毛边,第三颗扣子用白线歪歪扭扭缝着。王科宝掰着手指算:"约莫四点,得在船上吃三顿饭。"弹簧床随着江浪晃动,帆布包里的搪瓷勺叮叮当当响。
黄超三人交换着眼色,何六的上海表表蒙裂了道缝。牟锦山掏出手帕擦汗,帕角绣的"锦"字缺了半边金线:"科宝啊...你看这饭钱..."他嗓音越来越小,耳根涨得通红。王科宝拍胸脯应承:"我带着全国粮票呢!"帆布包衬里突然露出角皱巴巴的汇款单。
晚饭时分,王科宝借口解手溜出餐厅。牟锦山在舷梯转角等他,老皮鞋底粘着块嚼过的口香糖。"荔浦根本不产柚子!"王科宝压低嗓子,"我爹六九年去那边支农,说漫山遍野都是芋头,供销社收的山货单子我都见过!"
货轮突然鸣笛转向,牟锦山踉跄着扶住铁栏。底舱飘来股腐鱼味,穿胶鞋的水手拎着铁桶匆匆跑过。"他们裤脚沾着海蛎壳。"王科宝摸出块水果糖,"广塞是内陆县,哪来的海货?"
执勤室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,唐同志正在泡茶。搪瓷缸内壁积着层黑褐色茶垢,他推眼镜时镜腿缠的胶布勾住了花白鬓角。"牟主任?"他狐疑地打量眼前的中年人,"证件丢了?"
牟锦山急得掏裤兜,带出团皱巴巴的火车票:"您往无城县纪委打电话,找刘干事..."汗珠顺着他凹陷的太阳穴滑落,在领口洇出深色痕迹。王科宝突然扯开帆布包:"这是我的录取通知书!沪江大学机械系,您看这钢印!"
窗外闪过探照灯的光柱,照见唐同志抽屉里半截捆钱的牛皮筋。货轮底舱突然传来铁链拖地声,混着含糊不清的方言咒骂。牟锦山突然按住王科宝肩膀:"他们麻袋里有捕兽夹!广塞农民用不上那玩意!"
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划出明暗条纹,王科宝注意到唐同志握笔的手起了层枪茧。底舱又传来重物落水声,穿海魂衫的少年扒着舷窗尖叫:"有人扔东西下江!"
唐同志猛地起身,武装带上的铜扣撞在桌角发出闷响。他摸出哨子吹出尖锐长音,走廊里顿时响起纷乱的脚步声。王科宝掀开执勤室的门帘,看见黄超三人正在舱室门口张望,马四喜的裤管鼓出可疑的棱角。
"所有乘客回舱!"唐同志的吼声混着江涛传来。牟锦山突然拽住王科宝:"看何六的纹身!"摇晃的灯光下,船锚纹身边缘露出半截膏药旗,青黑色墨迹里掺着朱砂红。
货轮突然剧烈颠簸,王科宝的吉他脱手砸在铁板上。琴箱裂开的瞬间,微型胶卷滚出来,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黄超的麻袋被撞翻,成捆的大团结散落一地,簇新的票面在探照灯下红得刺眼。
"不许动!"唐同志掏枪的瞬间,马四喜的剔骨刀已架在小陈脖子上。小李疯了一样扑过去,被何六的捕兽夹夹住脚踝,鲜血喷溅在舱门玻璃上。顾晓然抄起灭火器砸向黄超,干粉喷涌而出迷了众人视线。
混战中王科宝的录取通知书飘进江里,钢笔字在浪花中洇成蓝雾。牟锦山死死抱住黄超的腰,老花镜片在撕扯中碎裂。唐同志对天鸣枪,弹壳掉进江水的叮咚声里,马四喜挟持着小陈退向船尾。
"你媳妇在我手上!"马四喜的刀尖抵着小陈的喉管。小李拖着伤腿往前爬,甲板上拖出血痕。顾晓然突然举起相机,镁光灯亮起的刹那,马四喜下意识抬手遮挡。王科宝趁机抡起吉他砸向他手腕,琴弦崩断的嗡鸣声中,剔骨刀当啷坠地。
晨雾漫上甲板时,市局的吉普车在码头溅起泥水。王科宝裹着唐同志的蓝布外套,看公安清点赃物。顾晓然突然扯他袖子:"看那个皮箱!"编号008的皮箱缝隙里,露出半片泡胀的橘子皮——正是他昨晚给黄超的那枚。
牟锦山在海关大厅核对失物,老怀表链子缠着缕茉莉香的长发。王科宝弯腰系鞋带时,发现何六的上海表躺在阴沟盖下,表盘裂痕拼出个歪歪扭扭的"特"字。江鸥掠过十六铺码头的铁栅栏,羽翼扫过"严厉打击投机倒把"的褪色标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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