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9章:例行检查(二)
江轮发动机的轰鸣声透过铁皮地板传来,王科宝靠着舱门剥橘子,指甲缝里渗出的汁水带着股酸涩味。牟锦山坐在弹簧床沿搓烟丝,老式怀表链子垂在褪色的劳动布裤子上晃悠。黄超蹲在角落用方言跟同伙嘀咕,黧黑的脚脖子从解放鞋口露出来,沾着不知哪蹭的江泥。
"刚跟他们唠嗑,"牟锦山突然压低嗓门,烟丝簌簌落在搪瓷缸里,"这帮人说的荔浦县跟我前年去的不一样。河湾该在镇西头,他们非说东边有片芭蕉林。"他说着往黄超那边斜眼,喉结上下滚动像吞了颗枣核。
王科宝掰橘瓣的手顿了顿,果肉渗出汁水染黄了指甲盖:"上回我们老师说过,这种驴唇不对马嘴的,八成有问题。"他故意把声量抬高半度,眼角余光瞥见唐同志的蓝布裤腿从舱门外闪过。
这话像颗石子砸进油锅,黄超猛地抬头,后脑勺撞在上铺床板咚的一声。马四喜手里的搪瓷缸当啷落地,滚到王科宝脚边,里头漂着几片发霉的茶叶末。何六佯装系鞋带,手指头却抖得连鞋带都捏不住。
"你们先回吧。"唐同志跨进舱门时带进股江风,铜哨子在他胸前晃荡,"我喊人来查查。"他腰间武装带的铁扣子蹭过门框,刮下片斑驳的绿漆。
牟锦山起身时弹簧床嘎吱作响,老式牛皮鞋在地板搓出两道白印。王科宝慢吞吞收拾橘子皮,瞥见黄超裤腰别着的牛皮纸信封露出一角,上头盖着褪色的红章。
三楼的铁梯生着褐锈,扶手沾着黏糊糊的汗渍。牟锦山突然嗤笑:"你小子扯谎倒利索。"他摸出包大前门,火柴头在铁皮墙上擦出蓝火苗,"当年你爹在供销社......"
"打住!"王科宝三步并两步往上蹿,帆布鞋底拍得铁梯咚咚响。顶灯投下的光影在他后脖颈上切割出明暗分界线,活像道新鲜的伤疤。
舱室里小陈正跟小李赌气,人造革皮包摔在弹簧床上蹦起老高。黄超三人缩在角落用土话吵架,唾沫星子溅到何六洗得发白的海魂衫上。马四喜突然掏出个铝饭盒,里头腌萝卜的酸臭味混着汗馊味直冲脑门。
饭点铃响时,黄超刚摸出半拉冷馒头。四个穿蓝制服的身影堵在门口,唐同志胸前的铜哨子闪着寒光:"例行检查,证件都拿出来。"
王科宝慢悠悠拽过帆布包,拉链卡住的声音刺得人牙酸。顾晓然从上铺探出脑袋,毕业证红封皮蹭了层铁锈,她拿袖口擦了半天反而抹花了金字。黄超摸出个皱巴巴的信封,纸角沾着油渍,活像在裤兜里揣了半年。
夕阳从舷窗斜射进来,在唐同志肩章上镀了层金边。他抖开介绍信时纸页哗啦响,霉味混着鱼腥味在舱室里弥漫。王科宝假装递录取通知书,凑近看见公章边缘晕开的红印——像极了小时候偷盖父亲工作证的拙劣把戏。
"章子糊成这样?"唐同志拇指在纸上搓了搓,蹭下一道红痕。黄超赔着笑递上皱巴巴的烟盒,河南产的大铁桥牌,滤嘴都泛了黄。
何六突然咳嗽起来,手帕捂嘴时露出腕上崭新的上海表。马四喜悄悄往门口挪,解放鞋底蹭着地板吱呀响。王科宝注意到他裤管鼓出块棱角,看形状像是把折叠刀。
"你们荔浦供销社要买啥?"唐同志突然发问。黄超喉结滚动两下:"搪瓷缸子,手电筒,还有......"他卡壳时何六接茬:"还有缝纫机油!"话音未落就被马四喜踩了脚,疼得倒吸凉气。
唐同志转身去翻麻袋,里头锅碗瓢盆叮当作响。王科宝趁机瞄到袋底压着捆麻绳,绳头打着古怪的水手结。牟锦山突然插话:"这草帽编得挺细,能看看不?"他伸手去够床架上的斗笠,黄超像被火烫了似的蹦起来。
"没啥好看的!"黄超嗓音劈了叉,汗珠子顺着耳后往下淌。小陈突然指着斗笠喊:"晌午你往里头塞了个布袋!"她腕上的有机玻璃镯子磕在铁床栏上,裂了道细纹。
唐同志的眼神瞬间凌厉如刀。黄超哆嗦着取下斗笠,褪色的蓝布包滚落在地,捆钱的牛皮筋啪地断开。大团结撒了满地,簇新的票子混着陈年汗酸味,在夕阳下红得刺眼。
牟锦山弯腰捡钱的动作突然僵住——最底下那张大团结的编号被红墨水涂改过,边缘还沾着星点暗褐,像是干涸的血迹。王科宝的帆布包拉链不知何时开了条缝,吉他琴弦在暮色里泛着冷光。
江轮突然鸣笛转向,剧烈晃动中何六撞翻了铝饭盒。腌萝卜滚到唐同志脚边,他抬脚踩住时皮带枪套从后腰露了出来。马四喜的手悄悄摸向裤管,王科宝的吉他箱突然倒地,琴弦震颤的嗡鸣惊飞了舷窗外的江鸥。
"都别动!"唐同志的喝声与上膛声同时响起。黄超突然扑向小陈,海魂衫领口撕开时露出脖颈上的刺青——是艘歪歪扭扭的帆船。马四喜的刀片刚弹出就被牟锦山的老皮鞋踩住,何六想跳窗却被王科宝的吉他箱抡中后腰。
混战中搪瓷缸子叮铃咣啷滚了满地,顾晓然抄起暖水瓶砸向黄超,开水在他背上炸开白雾。小李夫妇缩在墙角尖叫,小陈的高跟凉鞋不知何时甩到了上铺,鞋跟正插在何六的麻布袋里。
唐同志的手枪抵住黄超太阳穴时,江轮正经过吴淞口。晚霞把江水染成血红色,远处渔船的柴油机突突作响。马四喜突然撞开舱门,怀里的布袋散开,伪造的大团结像红蝴蝶般飘向江面。他翻身跃过栏杆的瞬间,王科宝看见他后颈有块烫伤的疤,形状像朵梅花。
"操!"唐同志对着江面连开三枪,跳弹在货轮铁壳上擦出火星。何六被铐在床栏上,腕子磨出血也不停挣扎。黄超瘫在地上喃喃自语,说的竟是带江浙口音的普通话。
顾晓然突然拽王科宝的袖口:"看这个!"她指尖捏着半张被踩烂的介绍信,在"荔浦县"字样下隐约可见"嵊泗"的钢笔划痕。牟锦山凑近嗅了嗅:"鱼腥味,是海货的腥气。"
深夜审讯时,底舱传来断续的惨叫。王科宝蹲在甲板抽烟,火星被江风吹得明明灭灭。顾晓然挨着他坐下,军外套下摆沾着黄超的血迹。"他们不像普通倒爷,"她突然开口,"何六挣扎时掉出个铜哨子,跟唐同志的一模一样。"
黎明时分,市局的吉普车在码头溅起泥水。穿皮夹克的公安清点赃物时,在麻绳里拆出微型胶卷。唐同志跟人交接时,王科宝瞥见他后腰的枪套换了位置——原先的磨痕在右侧,现在却跑到了左边。
顾晓然突然轻呼:"马四喜没死!"她指着正在装船的黑皮箱,箱缝里露出截泡胀的手指,指甲缝里嵌着渔网线。牟锦山数钱的手顿了顿,旧账本里飘出张泛黄的照片——是艘挂着膏药旗的渔船,船头站着个后颈有梅花疤的青年。
十六铺码头的喧嚣声中,王科宝的吉他箱被人群挤开道缝。他弯腰去捡拨片时,看见黄超的解放鞋底沾着片鱼鳞,在晨光下泛着诡异的虹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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