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0章:要找出破绽
江面泛着橘红色的粼光,黄超的布鞋在地板上蹭出刺耳的吱呀声。他弯腰去捡散落的大团结时,后腰处露出半截发黄的汗衫,衣摆上沾着干涸的泥浆。我蹲下身系鞋带,眼角余光刚好瞥见唐同志手里那张薄如蝉翼的介绍信——油渍在"三月十六日"的字样上晕染开,像朵腐败的梅花。
"小同志看啥呢?"唐同志的蓝布袖口扫过我的鼻尖,带着劣质烟草的味道。他将信纸翻了个面,暗褐色的墨迹透过纸背,1981年的日期像根锈迹斑斑的钉子,扎进在场每个人的瞳孔。
黄超的喉结上下滚动,突然抓起布袋往怀里塞的动作,活像护崽的老母鸡。他身旁的马四喜用方言咒骂着,黧黑的脸涨成猪肝色,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像蚯蚓在蠕动。何六抖得像个筛子,铝制饭盒在他指间哐当作响,里头装的咸菜疙瘩撒了一地。
我顺手把录取通知书甩到弹簧床上,帆布封皮在铁栏杆上磕出闷响。顾晓然从二层铺位跳下来时,马尾辫扫过我的后颈,带着茉莉香皂的湿气。她军绿色连衣裙的领口歪斜着,露出锁骨处淡粉色的胎记,形状像片被揉皱的枫叶。
"配合调查很快的。"唐同志慢悠悠掏出铜哨子,哨绳上褪色的红穗子垂在胸前,"码头有快艇......"话音未落,马四喜突然暴起。他撩裤腿的动作快得惊人,银光闪过时我才看清是把细长的剔骨刀——刀刃上还沾着暗红色的肉渣。
黄超像颗炮弹似的撞向唐同志,两人滚作一团时碰翻了搪瓷脸盆,叮铃哐啷的动静惊动了整条走廊。何六的布鞋底在血渍上打滑,他扑向唐同志的模样活像条疯狗。三个穿制服的年轻人慌得手足无措,有个戴眼镜的甚至撞到了铁皮柜,眼镜腿折成了奇怪的弧度。
"操你祖宗!"马四喜的刀尖划过某个办事员的胳膊,血珠子溅在舱门玻璃上,像串猩红的玛瑙。他夺门而逃时带起的江风掀翻了墙上的日历,1982年7月的纸页哗啦啦翻卷着飘向江面。
我抄起角落的铁皮暖壶砸向黄超,滚烫的热水在他背上炸开一朵白花。这畜生疼得龇牙咧嘴,手里的剃须刀片却精准地划向顾晓然的脖颈。千钧一发之际,我抬腿踹中他肋下,军裤布料撕裂的声响混着他杀猪般的嚎叫,在狭小的舱室里格外刺耳。
顾晓然抡圆了木凳砸下去时,我闻到她发梢的茉莉香里混进了血腥气。凳子腿磕在黄超天灵盖上的闷响,让我想起老家过年时捶打年糕的动静。牟锦山这时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,他扑过来拉人的动作笨拙得像只树懒,老式中山装的盘扣都崩飞了两颗。
"漂亮!"我抹了把溅到眼皮上的血点,看着地上蜷成虾米的黄超。这货的解放鞋底磨出了大洞,露出脏得发黑的脚趾头。何六被唐同志用武装带捆成了粽子,嘴里塞的抹布还是小陈贡献的——她抖着手从人造革包里掏出来时,那抹布上还印着"囍"字。
外头突然炸开惊呼声,穿海魂衫的少年扒着舷窗尖叫:"有人跳江啦!"我凑过去时,正看见马四喜的黑脑袋在浪花里沉浮,活像颗发了霉的汤圆。夕阳的余晖把江水染成血池,他的破布衫在水面漂了会儿,就被漩涡卷得无影无踪。
唐同志咬着后槽牙给黄超加了三道麻绳,捆人的手法让我想起端午节包粽子。他腰间别着的五四式手枪在混乱中露了馅,乌黑的烤蓝在暮色里泛着冷光。医务室飘来刺鼻的红药水味,受伤的办事员骂骂咧咧经过时,白纱布上渗出的血迹像朵妖冶的花。
"都老实呆着!"唐同志临走前踹了脚铁皮柜,震得顶灯直晃悠。顾晓然突然弯腰干呕,早上吃的阳春面全贡献给了地板。我拍她后背时摸到突起的脊梁骨,单薄得让人心惊。
小李夫妇缩在洗手池旁活像两只鹌鹑,小陈的塑料凉鞋断了一根绊带。牟锦山摸出包大前门,点火时火柴头擦出的磷光映亮他鬓角的白发。我蹲下身收拾散落的物件,发现黄超的布袋里除了大团结,还有包用油纸裹着的芙蓉糕——估计是准备带给家里娃的。
入夜后江风转凉,顾晓然裹着我的军外套发呆。她手腕上戴的上海牌手表停了摆,表蒙子裂了道细纹。我摸黑修琴弦时,月光从舷窗漏进来,照见地板上干涸的血迹,形状像幅抽象画。
"他们...会死吗?"顾晓然突然开口,声音轻得像片羽毛。我转头看见她眼底晃着水光,睫毛在脸上投出蝶翼般的阴影。牟锦山在对面铺位翻了个身,怀表链子磕在铁架床上叮当响。
底舱传来断断续续的哀嚎,守夜的办事员在走廊来回踱步。我摸出块水果硬糖塞给顾晓然,玻璃纸在月光下折射出虹彩。她含着糖说话时带着甜腻的鼻音:"明天...还能去城隍庙吃小笼包吗?"
后半夜起了雾,货轮的汽笛声像头受伤的鲸鱼在呻吟。我梦见马四喜在水底睁着眼,腮帮子鼓得像青蛙,手指甲缝里嵌着江底的淤泥。顾晓然在梦中啜泣,军外套滑落时露出半截白皙的胳膊,上面残留着黄超的抓痕。
天蒙蒙亮时,唐同志带着露水味儿闯进来。他制服前襟沾着烟灰,眼底泛着青黑:"市局来人了,你们..."话没说完就被汽笛声吞没。我眯眼看向舷窗外,申海关的钟楼刺破晨雾,海关大钟的指针泛着冷冽的金光。
码头的跳板放下来时,我瞅见穿皮夹克的公安在清点赃物。黄超的布鞋少了一只,脚踝上还粘着昨日的血痂。顾晓然突然抓紧我的胳膊,指甲隔着衬衫掐进肉里——她母亲留下的莱卡相机在阳光下闪着寒光,镜头盖不翼而飞。
"走!"唐同志推了我一把。趸船随着浪头起伏,我踉跄时踩到块腐烂的木板,裂缝里钻出只青壳螃蟹。顾晓然的马尾辫扫过我的后颈,这次带着咸腥的江风味道。牟锦山在人群里忽隐忽现,老式公文包的搭扣开了线,露出里面泛黄的账本。
穿白大褂的医生抬着担架跑过,白布下露出马四喜泡胀的手——指甲缝里的淤泥还在往下掉。我胃里突然翻江倒海,早上偷藏的鸡蛋糕在喉头直打转。顾晓然却直勾勾盯着那只手,直到担架消失在海关仓库的阴影里。
十六铺码头的石阶长满青苔,挑扁担的脚夫唱着号子从我们中间穿过。小陈的高跟凉鞋卡在石缝里,小李蹲身去拔时,后腰露出半截印着"奖"字的汗衫。我抬头望见外滩的建筑群,和平饭店的绿尖顶上落着几只灰鸽子。
"喂!"穿喇叭裤的公安追上来,他手里的登记簿被江风吹得哗哗响,"过来按手印!"印泥盒里盛着暗红色的浆汁,让我想起昨日舱室地板上的血迹。顾晓然按指纹时格外用力,指腹在纸面上碾出漩涡状的纹路。
牟锦山在海关大厅的立柱旁抽烟,烟灰落在锃亮的皮鞋上也没察觉。我凑近时听见他喃喃自语:"三哥要是知道..."后半句被突然响起的海关钟声撞碎在花岗岩地面上。九点的阳光斜射进来,把他花白的鬓角染成淡金色。
顾晓然突然拽着我往门外跑,人造革鞋底在瓷砖上打滑。我们撞翻了正在拍照的外国游客,柯达相机的闪光灯亮得刺眼。她拉着我钻进福州路的弄堂时,我瞥见橱窗里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的精装本,书脊上的烫金字在阴影里明明灭灭。
"到了!"她喘着气停在一栋红砖小楼前,生锈的铁门咿呀作响。三楼窗台上摆着盆蔫头耷脑的茉莉花,褪色的蓝窗帘在风里轻轻摇晃。我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,后知后觉发现还攥着她汗津津的手。
牟锦山的呼唤从巷口传来,带着回声:"晓然!市局要找你们..."顾晓然突然踮脚凑近我耳畔,茉莉香混着汗味扑面而来:"敢不敢..."她的话被突如其来的蝉鸣淹没,梧桐树的阴影落在我们身上,像张巨大的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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