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九十六章:意外之约
王科宝仰脖灌下最后一口啤酒,玻璃瓶底磕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声响。他舔了舔嘴角的泡沫星子,冲着钱峰咧嘴笑:"相亲这档子事,搁哪个年头都能挠着人心里那根痒痒筋。"
"话是这么说,"钱峰把空酒瓶倒扣在油腻腻的桌面上,"可搬进小说里就透着股拧巴劲儿,那些唱词更是..."他伸手比划两下,塑料凉鞋啪嗒啪嗒蹭着地板,"明儿你来排练场瞧瞧,保准能瞧出些门道。"
"成!"王科宝应得爽快,眼角瞥见柜台后老板娘正用抹布擦老式挂钟。时针刚蹭过九点,蝉鸣声混着远处录像厅传来的港台歌曲,在夏夜里织成细密的网。
钱峰趿拉着断带凉鞋往巷子深处晃,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。王科宝望着那歪歪斜斜的背影拐进筒子楼,这才摸着黑爬上招待所三楼。走廊尽头的厕所飘来刺鼻的樟脑味,铁皮门关不严实,露着条缝漏出昏黄的光。
303房间的吊扇叶片沾满灰絮,转起来带着破风箱似的呼哧声。王科宝把军绿挎包甩到空床上,帆布面蹭起层薄灰。他撩开印着牡丹花的窗帘往外张望,街对面理发店的霓虹灯牌缺了三个字,只剩"新时代美"四个红字在夜色里明明灭灭。
天刚蒙蒙亮,巷口的油条摊已经支起煤炉。王科宝蹲在马路牙子上啃糖油饼,瞅着穿的确良衬衫的姑娘们蹬着二八自行车叮铃铃掠过。邮筒绿漆剥落的地方露出铁锈,他把贴着8分邮票的信封塞进去时,听见里面传来纸张滑落的沙沙响。
理发店的木头转椅蒙着洗得发白的蓝布,老师傅摘下鸭舌帽露出锃亮的光头。"小伙剪个啥式样?"他抖开围布,别针上还挂着半截红头绳。王科宝盯着镜子里自己支棱的乱发,"劳驾给修精神点"话音未落,冰凉的推子已经贴上后脖颈。
碎发簌簌落在围布上,老师傅突然开口:"听口音不是本地人?"推子顺着发际线游走,在王科宝耳后蹭出条白道。"北边来的。"他缩了缩脖子,瞥见窗台上摆着个铁皮饼干盒,盖子上印着"光荣退休"的金字。
剧场二楼排练厅的木门漆皮翻卷,王科宝刚要推门,扎麻花辫的姑娘横过胳膊拦住他。"同志找谁?"她腕上的电子表闪着绿光。"钱峰让我来看本子。"王科宝话音未落,门里飘出断断续续的钢琴声,像是谁在试音阶。
观众席的翻板座椅咯吱作响,王科宝摸到第一排正中的位置。舞台上的追光灯突然亮起,照出漂浮的灰尘像撒了把金粉。他看见钱峰猫着腰从侧幕钻出来,蓝白条海魂衫后背湿透一大片。
"哥你信我这次..."钱峰扯着嗓子喊,话音被厚重的幕布吞掉半截。穿藏青中山装的男人从灯架后转出来,头顶反光像扣着块铜镜。"胡闹!"男人手里的剧本拍在铁架椅上,惊起几只躲在角落的麻雀。
王科宝蹭地站起来,帆布鞋踩在剥落的水磨石地面上打滑。"钱哥!"他挥手的影子投在幕布上,晃得台上弹钢琴的姑娘错了半个音。钱峰扭头冲他挤眼睛,三两步窜下台,军挎包甩过来带着股樟脑丸味儿。
油印的剧本封面上"相亲"俩字洇着墨渍,王科宝翻到第三页突然攥紧纸角。舞台左侧传来咿咿呀呀的吊嗓声,他太阳穴突突直跳——那分明是他熬了三个通宵写的故事,连女主家门口歪脖子枣树的细节都原封不动。
"这剧本..."王科宝喉结滚动,铅笔字在他眼里糊成乱麻。钱峰正啃着半截绿豆冰棍,糖水顺着指缝滴在座椅扶手上。"我哥亲自改的,牛吧?"他含混不清地说,"昨儿熬到后半夜..."
幕布后突然爆出阵哄笑,穿红裙子的姑娘追打着抱道具的小伙子窜出来。王科宝啪地合上剧本,牛皮纸封面在掌心硌出深印。"劳驾引见令兄。"他咬字格外清楚,像含着一嘴碎玻璃碴。
钱彬捏着镀铬保温杯从配电室转出来时,王科宝正盯着舞台上方开裂的石膏花饰。三十瓦的灯泡照出他后脖颈新剃的发茬,钱峰缩着脖子凑过去:"哥,这就是我昨儿说的..."
"胡闹!"保温杯重重磕在灯控台上,茶叶沫子溅到电路板上。钱彬的上海表表带勒进腕肉,王科宝瞧见他手背上有道蜈蚣似的旧疤。"外行指导内行..."男人从牙缝里挤出声冷笑,突然瞥见王科宝手里攥着的剧本。
场记板啪地响起,穿白衬衫的男演员正了正人造革腰带。王科宝突然跨步上前,帆布鞋底蹭过散落的电缆线。"钱导觉得枣树这个意象如何?"他声音不高,却惊得钢琴声戛然而止。
钱彬的瞳孔猛地收缩,保温杯盖当啷啷滚到乐池里。穿练功服的姑娘们从幕布后探出头,像群受惊的麻雀。"你..."他喉结上下滑动,中山装领口洇出汗渍,"哪个杂志社的?"
"《当代》十月刊,星火。"王科宝从军挎包摸出卷边儿的杂志,翻开那页用红笔勾着框。钱峰手里的冰棍杆吧嗒掉在地上,糖水在积灰的地面画出蜿蜒的河。
追光灯突然全亮,晃得人睁不开眼。钱彬抓起剧本摔在调音台上,纸页哗啦啦散开。"都出去!"他吼声震得顶棚扑簌簌落灰,穿红裙的姑娘提着高跟鞋光脚往外跑。
王科宝弯腰捡起张稿纸,钢笔字力透纸背——正是他写男女主在供销社门口争执的段落。吊扇叶片的影子投在钱彬光亮的头顶,像转动的齿轮。"明人不说暗话,"王科宝抖了抖稿纸,"钱导打算怎么结这笔账?"
钱峰缩在幕布后头,海魂衫蹭了满背灰。他听见哥哥突然放声大笑,那笑声撞在空荡荡的观众席上,激起层层回音。"小兄弟痛快!"钱彬的保温杯不知何时又回到手里,"按行规,五十块买断..."
"买断?"王科宝截住话头,指腹摩挲着杂志页脚的定价——三角五分。幕布缝隙漏进的光束里,灰尘在两人之间缓缓沉降。
穿工装裤的场务拎着工具箱经过,改锥磕在铁架上叮当作响。王科宝突然展颜一笑:"听说贵团下月要去省城汇演?"他指尖轻点散落的稿纸,"不如换个玩法——每演一场,抽三成票钱。"
钱彬的保温杯停在半空,茶叶梗在杯口浮沉。乐池里突然响起试音的提琴声,像是谁在暗处偷笑。"要是扑街了呢?"他眯起眼,额头的油汗在灯光下泛亮。
"权当交个朋友。"王科宝掏出英雄100钢笔,金属笔帽在稿纸背面划出银线。钱峰从幕布后探出半个脑袋,看见哥哥的手背青筋暴起,旧伤疤扭成怪异的弧度。
场记板突然敲响,惊飞落在舞台边的麻雀。钱彬抓起钢笔在合同上签字,力道几乎划破纸背。"拿公章!"他冲躲在幕布后的会计吼,震得顶灯晃出晕黄的光圈。
穿碎花裙的姑娘们端着搪瓷缸溜回后台,塑料发卡在幕布后闪闪烁烁。王科宝蹲在配电箱旁改剧本,铅笔头在"摔碗"二字上画圈。钱峰凑过来递烟,瞥见他军绿裤脚沾着油印墨渍。
"这碗得是粗瓷的,"王科宝咬着笔杆嘟囔,"摔起来带响儿。"道具师傅从木箱底翻出个豁口海碗,碗底还粘着不知哪年的饭粒。
正午的太阳把舞台烤得发烫,女主第三次摔碗时,碎片溅到乐池里。钱彬啃着冷馒头蹲在调音台后,忽然听见王科宝喊:"停!摔完碗加三秒静场!"
穿中山装的男演员僵在台上,汗珠顺着鬓角滚进衣领。追光灯罩住散落的瓷片,每道裂痕都在光线下纤毫毕现。钱峰抱来老式录音机,磁带转动绞住半页台词本。
"背景音添个自行车铃。"王科宝突然扯开领口,汗湿的衬衫贴在后背。场务跑着取来自行车,铃铛按响的瞬间,穿白衬衫的男主恰好转身。
暮色漫进西窗时,文化局领导的掌声惊醒了在道具箱上打盹的橘猫。钱彬握着领导的手不放,瞥见王科宝正往军挎包里塞合同。穿红裙的姑娘们叽叽喳喳围过来,空气里飘着百雀羚的香气。
"明儿来家吃饭!"钱彬突然回头喊,"你嫂子炖了藕汤!"王科宝应声抬头,看见幕布缝隙漏进的月光正好照在合同签名处——两个并排的名字像两棵挨着的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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