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九十七章：意外之约（二）

剧场顶棚的石膏裂痕里积着陈年蛛网，王科宝攥着被汗浸湿的剧本猛地起身，帆布椅腿在木地板上刮出刺耳声响。钱峰被他阴影笼罩着往后缩了缩，吉他琴弦"嗡"地撞在铁架椅上，后台飘来煤油炉热剩饭的焦糊味。

"这每个标点都是我熬夜熬出来的！"王科宝手指戳在剧本某页，油墨在汗湿的指纹间晕开。幕布缝隙透进的阳光正好照在"相亲"二字上，铅字边缘泛着毛边。

钱峰盯着对方军绿衬衫第二颗纽扣，那里沾着蓝墨水："或许...我哥就借鉴..."

"借鉴到连女主家门口的歪脖子枣树都抄？"王科宝冷笑。幕布后传来钱彬指导走位的吼声："眼神要像钩子！钩住观众心尖尖！"

钱峰突然蹿起来往后台跑，塑料凉鞋带子"啪"地断裂。王科宝听见幕布后传来急促的耳语，接着是搪瓷缸砸在木箱上的闷响。钱彬掀开幕布大步走来，的确良衬衫后背洇着深色汗渍，腕上上海表链卡着道陈年烫疤。

"科宝兄弟！"钱彬蒲扇似的手掌包住王科宝拳头，"哥哥我这是爱才心切啊！"他手掌有老茧，磨得人指节生疼。后台传来钱峰开汽水瓶的"砰砰"声，橘子汽水的甜腻混进空气。

王科宝抽回手，军绿衬衫第二颗纽扣"吧嗒"落地。钱彬顺势按他坐下，帆布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："你在《当代》用的笔名是...星火？"他手指蘸着汗在木箱上写出"燎原"，水迹很快被阳光蒸发。

幕布缝隙漏进的光柱里浮尘乱舞，王科宝摸出背包里泛黄的杂志。钱彬瞥见内页用红笔勾画的段落，喉结动了动："要不这么着——"他忽然拍大腿，震得木箱上搪瓷缸嗡嗡响，"让小峰把合同拿来！"

钱峰抱着三瓶汽水小跑过来，玻璃瓶身凝着水珠。王科宝接过时被冰得一激灵，气泡在舌尖炸开的瞬间，听见钱彬说："每演一场分你三成票钱。"汽水瓶底在木箱上磕出圆印，像枚褪色的公章。

后台突然响起《甜蜜蜜》的前奏，女主踮脚转圈时塑料雨衣沙沙响。王科宝摸出英雄100钢笔，笔尖在合同空白处悬停："得加个补充条款。"他腕表表盘反光照出钱彬抽搐的嘴角，"上座率超七成再加半成。"

钱峰用断了的凉鞋带挠小腿，突然插嘴："哥，昨儿查票的老孙说..."钱彬踹了他凳子腿，帆布椅"吱呀"晃悠着撞上道具箱，惊醒了箱顶打盹的橘猫。

合同纸是剧团信笺，抬头印着褪色的"汉江歌舞团1978"。王科宝签名时钢笔漏墨，在"王"字上晕出蓝花。小会计从铁皮盒掏出公章，哈了口气，"砰"地盖下时震落铁盒里的粮票。

幕布后的排练声忽然停了，女主掀开帘子探头："钱导，第三幕还排不排了？"她鬓角汗湿的碎发粘在玫红腮红上。钱彬抓起改好的剧本扬了扬："重排！从相亲摔碗那段开始！"

王科宝蹲在舞台边沿改稿，水泥地缝里嵌着半截烟头。钱峰凑过来递烟，他摆摆手，笔尖在"摔碗"二字旁画圈："这该用青花粗瓷碗，摔起来脆响。"后台道具箱里翻出个豁口海碗，底款还沾着食堂的饭粒。

钱彬指挥人搬来老式录音机，磁带转动时绞了台词本纸页。王科宝突然扯开领口纽扣："背景音得加自行车铃铛！"他指尖敲打水泥地，"叮铃铃——要那种老凤凰牌的脆生。"

暮色漫进西窗时，女主第三次摔碗。海碗碎片溅到王科宝军绿裤腿上，他浑然不觉，钢笔在稿纸边缘记下："摔碗后加三秒静场。"钱彬蹲在旁边啃冷馒头，就着搪瓷缸里隔夜茶，喉结滚动时扯动衬衫领口的汗碱。

剧场顶灯突然全亮，烧煳的飞蛾尸体簌簌落下。王科宝抬头看见钱彬眼里的血丝，像老旧幕布上的红丝线。钱峰抱着吉他哼起改过的配乐，琴箱共鸣震得稿纸边缘轻颤。

钱彬突然抓住他手腕，上海表冰得人一颤："明儿去我家，让你嫂子炖藕汤。"他指甲缝里嵌着道具红漆，"当初她往汤里搁炸肉丸，我就知道这辈子跑不脱了。"

散场时钱峰锁门，挂锁"咔嗒"声在空荡剧场回响。王科宝摸黑撞到道具箱，指尖蹭到冰凉的瓷碗碎片。月光从气窗斜照进来，那碎片上的青花纹路，竟与他穿越前在古玩市场见过的残碗一模一样。

第二日排练时，女主改穿碎花的确良衬衫，纽扣系到最顶一颗。王科宝蹲在配电箱旁改第四幕，突然听见钱峰惊呼："哥！文化局的人来了！"

钱彬正给男主整理中山装领口，闻言手一抖扯掉颗纽扣。他弯腰捡纽扣时，看见王科宝军绿裤腿上沾着的海碗碎渣，突然抓起改好的剧本迎上去："领导来得正好，看看我们新排的现代戏！"

文化局干部摸着保温杯看完整场，茶杯盖"叮当"磕在椅背上："这个摔碗的设计..."他拖长的尾音让钱彬后背渗汗，"很有生活气息嘛！"

钱峰在幕布后冲王科宝竖大拇指，吉他弦刮到幕布穗子。散场后钱彬掏出皱巴巴的烟盒："科宝，下月要去省里汇演..."他手指在"汉江歌舞团"的烫金字上摩挲，"你跟着剧组走？"

王科宝望着剧场大门外飘落的槐花，忽然想起穿越前在档案馆看到的旧海报。1983年全省文艺汇演二等奖作品《相亲》，编剧署名处赫然是两个并排的名字。

"得加钱。"他捡起地上的海碗碎片，锋利的边缘在掌心压出红痕，"我要亲眼看着这碗摔在省剧院的舞台上。"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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