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8章：签收了吧

剧场顶棚的吊扇转得吱呀响，石膏花饰裂开的缝隙里积着陈年蛛网。钱彬卷着剧本敲打水泥地面，碎石灰簌簌落在麻花辫姑娘的塑料凉鞋上。"第二场走位记牢了？"他问话时鼻尖沁着油汗，的确良衬衫后背洇出深色汗渍。蹲在台沿啃黄瓜的男演员应声起身，黄瓜蒂"啪嗒"砸在褪色的红丝绒幕布上。

王科宝蜷在观众席第八排改稿，钢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星星点点的窟窿。后台飘来煤油炉热剩饭的焦糊味，混着女演员们扑的友谊牌雪花膏香气。钱峰跷着二郎腿拨弄吉他弦，断了带的塑料凉鞋里，大脚趾正勾着琴箱共鸣孔晃悠。

"给支个招呗。"钱峰突然凑过来，琴弦"嗡"地蹭过王科宝耳垂，"这调子卡在转音..."他指甲缝里的辣椒油在琴颈抹出道红痕。前排两个女演员转头偷笑，辫梢的彩色橡皮筋晃得人眼花。

正午的日头爬上舞台天棚时，钱峰拎着两瓶英雄牌墨水回来，塑料瓶身凝着冰镇汽水的水珠。"本子都是团里特供！"他献宝似的翻开硬壳封面，扉页盖着"汉江歌舞团"的朱红公章。王科宝灌墨水时手一抖，蓝点子溅在钱峰的的确良衬衫上，晕开像朵蓝莲花。

后台临时拼的饭桌上摞着十几个铝饭盒。钱彬用筷子敲打搪瓷缸："管够管够！"麻花辫姑娘掰一次性竹筷时扎了手，"哎哟"声惊醒了道具箱上打盹的橘猫。王科宝搅着碗里的热干面，芝麻酱结成块沉在碗底，远不如昨夜街边摊的鲜亮。

钱峰抱着吉他蹲在煤油炉旁哼小调，琴箱共振震得顶上灯泡直晃。钱彬突然摔了筷子，搪瓷缸在地上滚出老远："有这闲工夫不能学学科宝？"回声在空剧场里转了三圈，惊得房梁麻雀扑棱乱飞。

暮色漫进西窗时，双卡录音机飘出《甜蜜蜜》的旋律。女主踮脚转圈，塑料雨衣摩擦出沙沙响。王科宝揉着发僵的后颈看彩排，男主军装口袋别的钢笔反着光，晃得他眼睛发酸。当两把伞骨"咔"地勾住时，钱彬突然捂住眼睛，喉结滚动像吞了颗枣核。

签收单在道具箱上铺开，钢笔尖戳破了"核"字的木字旁。钱彬签名力道几乎划破纸背，上海表表带勒进腕肉。剧场顶棚的老吊扇突然转动，卷起的风把墨迹吹糊了。王科宝瞥见签名日期——1982年6月17日，正是他穿越前在旧书摊看到的那份泛黄合同的日期。

筒子楼下的路灯罩满飞蛾尸体，钱彬掏钥匙时惊动声控灯。铁门推开带起穿堂风，八仙桌上的《人民日报》哗啦翻页，露出头版"计划生育"的标题。橘猫从五斗柜顶跃下，尾巴扫落了插着野菊花的汽水瓶。

"雪莹！"钱彬的嗓门忽然软下来。天井纱门吱呀响，系碎花围裙的女人端着砂锅进来，围裙带在腰后系成蝴蝶结。王科宝瞧见她无名指戴着磨花的顶针，指甲缝嵌着雪白鱼茸。

砂锅盖掀开时鱼丸在奶白汤面轻颤。俞雪莹舀汤时银镯滑到手肘，露出内侧淡粉色烫伤疤。"黄陂三合要趁热..."她突然咳嗽，围裙上绣的并蒂莲随胸口起伏。钱彬忙拍她后背，震得桌沿酱油碟叮当响。

橘猫蹿上条凳，爪子勾住王科宝的军绿裤腿。俞雪莹弯腰抱猫时，王科宝看见她纳着枣核纹的布鞋底沾着天井青苔。"虎子饿坏了吧？"她往搪瓷盆掰了半块肉糕，猫舌卷肉末的声响混着砂锅咕嘟。

钱峰啃着鸡爪突然插话："当年我哥非要在林场扯证..."鸡骨"咔吧"裂开，油星溅到长城牌电扇罩上。钱彬作势要打，胳膊肘碰倒二锅头酒瓶。琥珀酒液在桌布洇开，像幅抽象地图。

俞雪莹去厨房拿抹布，布鞋踩过天井湿青砖。王科宝盯着酒渍忽然问："那些穿孔卡片..."话没说完被钱峰打断："下月我要去羊城倒腾磁带！"挥舞的鸡爪碰到吊灯，灯泡在铝罩里晃出光晕。

暮色渐浓时，王科宝告辞出门。筒子楼走廊声控灯明明灭灭，他的影子在斑驳墙面伸缩。路过三楼拐角听见钱彬在吼："当年要不是她替我挡了那锅热油..."吼声戛然而止，像被剪刀剪断的磁带。

巷口西瓜摊的红灯泡下，钱峰蹲着啃瓜，汁水顺下巴滴到白背心。"我嫂子胳膊..."他吐出黑籽，"是为护计算机资料烫的。"西瓜籽"啪"地砸地，裂成两半。公园铁门里飘出手风琴声，断断续续奏着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》。

王科宝回望筒子楼三层暖黄的窗，有个身影正在关窗，银镯在夜色闪过流星般的光。橘猫蹲窗台舔爪子，胡须沾着肉糕渣。他突然想起穿越前在科技馆看到的黑白照片——穿蓝布工装的女人在机房操作计算机，手腕银镯与此刻光影重叠。

夜风卷起路边的《庐山恋》电影海报，王科宝摸着兜里那张泛黄合同，终于明白为何会在旧书摊对1982年的汉江歌舞团资料格外亲切。电线杆上的高音喇叭突然播报新闻："我国首台中文计算机研制成功..."女播音员的声音惊起一群麻雀，扑棱棱掠过筒子楼顶的鸽笼。

街角副食店橱窗里，麦乳精铁罐上的厨师帽笑脸蒙着层灰。王科宝想起俞雪莹舀汤时手腕的烫伤，那伤痕形状与计算机穿孔卡的矩形孔洞惊人相似。夜空中飘过几缕灰云，像极了打孔纸带在风中舒展的姿态。

路过工人文化宫时，露天银幕正在放映《小花》。陈冲饰演的少女在雨中奔跑，透明雨衣下摆扫过青石板路。王科宝突然驻足——银幕角落有个撑油纸伞的群演，侧脸与钱彬年轻时的结婚照重叠。胶片划痕恰巧横在群演腕间，仿佛那道陈年的烫伤疤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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