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8章:华南工学院
车厢顶棚的绿漆在晨光里泛着油光,王科宝裹着蓝布被子翻了个身。对面上铺的乔老二正把电子表按得"滴滴"响,铁架子床随着他翻身的动作吱呀作响。
"七点整!"乔老二猛地掀开印着牡丹花的红绸被面,露出两条毛茸茸的小腿。塑料凉鞋踩在铁梯上啪嗒一声,惊醒了趴在行李架上的麻雀,"科宝快起,再过个把钟头就到羊城了!"
王科宝揉着眼睛坐起来,发现下铺的苗人母子早没了踪影。上铺传来常飞震天的呼噜声,谢姐蜷缩在角落里,露出半截打着补丁的裤脚。晨雾从半开的车窗钻进来,混着车厢里隔夜的汗酸味,像块湿抹布糊在脸上。
他趿拉着布鞋去车尾洗漱,还没走到厕所就听见有人骂骂咧咧:"他娘的连个水星子都不剩!"七八个搪瓷缸子在洗漱池边挤作一堆,水龙头干咳似的发出"咔咔"声。王科宝折回来时,正撞见尼蹦蹦跳跳地举着个黄澄澄的葫芦,麻布褂子上的银扣子在晨光里闪成串小月亮。
"哥哥给!"小孩踮着脚把葫芦往他怀里塞。乔老二眼疾手快抢过去,葫芦肚上刻着的盘龙纹蹭得他手心发痒:"这玩意儿我叔公家也有,装苞谷酒能香半条街。"说着拧开软木塞,就着水往脸上扑,水珠顺着络腮胡滚进的确良衬衫里。
岚蹲在过道边整理麻袋,忽然掏出一团黑黢黢的东西。王科宝还没看清,那裹着蓝土布的包裹就砸进怀里。晒干的草药味混着泥土腥直往鼻子里钻,根须上的红泥渣簌簌往下掉。
"收着吧,苗寨规矩。"乔老二用湿毛巾抹着后颈,"你要推了,他们得连夜翻山再采一篓子。"岚仰起布满细纹的脸,冰凉的手掌突然贴上王科宝的额头。银镯子碰在眉骨上"叮"地一响,他这才发现妇人左眼下有粒朱砂痣。
常飞踢踢踏踏从厕所回来,军用水壶在腰间晃得像拨浪鼓。"操他娘的破车!"他冲着谢姐吼,唾沫星子喷在女人额前的碎发上,"连口水都喝不上!"谢姐往后缩了缩,后脑勺"咚"地撞在车窗框上。玻璃外掠过的芭蕉叶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,衬得那道陈年伤疤愈发显眼。
"怂包才拿婆娘撒气。"王科宝把草药包塞进行李袋,故意把塑料袋弄得哗啦响。乔老二立刻接茬:"要我说,这种货色就该扔进沱江喂鱼。"两人一唱一和,逗得尼咯咯直笑。小孩门牙缺了半颗,说话漏风:"我阿爸说,打女人的要遭山鬼扯脚筋!"
常飞的脸涨成猪肝色,抓起行李往过道摔。帆布包擦着谢姐的耳根飞过去,带起的气流掀动她灰白的鬓角。王科宝盯着女人手腕上的淤青,突然想起老家后山的野柿子——熟透的果子坠在地上,被鸟雀啄得千疮百孔。
秦小红军装笔挺地出现在门口时,乔老二差点从床沿栽下来。他手忙脚乱地把皱巴巴的的确良衬衫往裤腰里塞,露出半截印着"劳动光荣"的红背心。"科宝知道坐几路车吗?"女乘务员指尖绕着辫梢,胸前的铜哨子亮得晃眼。乔老二酸溜溜地撇嘴:"怎不问问我这认路的老麻雀?"秦小红抬脚作势要踹,黑皮鞋在晨光里划出个半圆:"人家是大学生,你当都跟你似的,在火车站转三圈还能走丢?"
王科宝抱着帆布包往窗边挪了挪。阳光穿过秦小红耳后的碎发,在她脖颈上描出金边。他忽然闻到淡淡的雪花膏味,和车厢里的浑浊气息缠在一起。
常飞阴阳怪气的嘟囔被喇叭声盖过:"各位旅客,羊城站就要到了——"乔老二猛地蹦起来,脑袋"咚"地撞在上铺床板。他龇牙咧嘴地拖出个黑皮箱,铜锁扣上还粘着半张泛黄的托运单。
月台的风裹着煤灰扑面而来。王科宝眯起眼睛,看见尼的扁担在人群里忽高忽低,像条倔强的小桅杆。小孩忽然转身,缺牙的笑脸在晨雾里明晃晃的:"哥哥!等秋天来寨子吃新米!"岚的银项圈在远处闪了闪,没入攒动的人头。
出站口的铁栏杆上凝着露水。王科宝数着台阶往天桥走,听见身后有人吆喝:"三脚鸡!三脚鸡!"漆成明黄色的三轮车在晨雾里排成长龙,车篷上"穗A—038"的蓝漆字正在剥落。
公交站牌的铁杆子爬满铁锈。王科宝仰头辨认路线时,汗珠顺着喉结滚进衣领。22路车的红漆掉得斑驳,挡风玻璃上贴着褪色的"讲文明树新风"标语。他刚在最后一排坐下,就看见个戴解放帽的老汉,正把活鸡塞进编织袋。鸡爪划拉帆布的声音,混着售票员扯嗓子的粤语,在车厢里嗡嗡作响。
"石牌站到了!"报站声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。王科宝跳下车时,琴弦在帆布包里震出细微的颤音。校门口的老榕树垂下气根,穿海魂衫的学生骑着二八杠自行车从他身边掠过。车铃"叮铃"一声,惊碎了树影里的光斑。
常飞突然从后边窜出来,军用水壶磕在公交站牌上"当啷"直响。"装什么清高!"他冲着王科宝的背影啐了口唾沫,"读书读成个傻子,连个表都买不起。"谢姐拽他袖子时被他猛地甩开,布鞋在水泥地上蹭出两道黑印。
王科宝刚要转身,乔老二突然从校门卫室钻出来。他胳膊底下夹着个牛皮纸袋,袋口露出半截油条:"可算找着你了!"说话间把纸袋往王科宝怀里一塞,"趁热吃,正宗羊城早茶。"葱花混着猪油渣的香气从纸袋里钻出来,勾得人肚子直叫。
秦小红从传达室探出头,铜哨子在她胸前晃悠:"明天带你们去沙面岛,那边有家艇仔粥..."话没说完就被乔老二打断:"先说好,这回我请客!"他拍着鼓囊囊的裤兜,硬币在里面叮当乱响。
常飞突然挤到人群前头,军装领子歪在一边:"装什么阔气!谁不知道你倒腾电子表..."话音未落,谢姐突然拽住他胳膊,枯瘦的手指掐进他肉里。女人抬头时,王科宝看见她浑浊的眼珠里闪着水光,像蒙了层雾的玻璃球。
"要你多嘴!"乔老二突然变了脸色,从裤兜掏出个红本本,"睁大狗眼看看,老子有正规营业执照!"塑料封皮在阳光下反光,烫金的"个体工商户"几个字晃得人睁不开眼。
秦小红突然吹响铜哨,尖锐的哨声惊飞了榕树上的麻雀:"都散了!"她军装上的铜扣子绷得紧紧的,"再闹事我叫保卫科了!"常飞骂骂咧咧地退后几步,军用水壶甩在背上哐当作响。谢姐小跑着跟上,布鞋底磨破的地方露出灰白的棉絮。
傍晚时分,王科宝蹲在水房刷饭盆。搪瓷盆底印着的红双喜字被钢丝球蹭得发白,窗外的广播喇叭正播着《*******》。忽然有人拍他肩膀,转身看见乔老二站在门口,皮箱上落满灰尘。
"可算找着你了!"乔老二抹了把额头的汗,从箱底掏出个报纸包,"喏,说好的电子表。"拆开报纸,两只银色表盘在夕阳下泛着冷光,"别嫌款式老,走字儿可准着呢。"
王科宝摸出准备好的钱,纸币被手心的汗浸得发软。乔老二数也不数就揣进裤兜,临走时压低声音:"羊城现在管得严,过些日子要是有新货..."话没说完就被楼下的哨声打断,管理员扯着嗓子喊:"锁门啦!"
躺在硬板床上,王科宝把电子表凑到耳边。秒针"咔嗒咔嗒"的走动声里,他想起母亲纳鞋底时顶针与粗线的摩擦声,父亲在田埂上抽旱烟时烟锅"滋滋"的响动。月光从铁栅栏窗外漏进来,照得表盘上的数字泛着幽幽绿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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