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9章：华南工学院（二）

要是他在场，肯定得马上接一句："这味儿能把人熏晕过去！"

可这会儿常飞只能瞪着铜铃似的眼珠子干生气，王科宝倒像是没瞧见似的，自顾自把脸扭向窗外。车厢里飘着汗酸味儿混合着霉味的空气，头顶的老式电扇吱呀作响，吹得他额前碎发一颤一颤的。

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，乔老二风风火火地从过道挤回来，手里高高举着个油纸包，油渍在纸面上晕出几朵黄花儿。"嘿！科宝，小尼，还有大姐，今儿算你们有口福！"他咧着嘴笑，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，手腕一抖把油纸包抖开，顿时冒起缕缕白气，"刚出锅的水煎包，羊城老字号，瞧瞧这焦黄底儿！"

王科宝的肚子应景地叫唤起来。他伸手捏起一个，包子还带着余温，指尖沾了层亮晶晶的油花。一口咬下去，焦脆的外皮"咔嚓"裂开，滚烫的肉汁溅在舌头上，烫得他直哈气。肉馅儿裹着葱香，混着发面特有的麦香，在车厢浑浊的空气里格外勾人。

"谢...谢谢乔哥。"王科宝嘴里含着包子，说话含混不清。眼角余光瞥见常飞正往这边偷瞄，喉结上下滑动着咽口水，他故意把咀嚼声放得更响了些。

"哐当"一声，常飞踹了脚底下的铝皮水壶，空壶骨碌碌滚到过道上。"你他娘的是不是没长脑子？"他突然冲着缩在角落的谢姐吼，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跳，"存的水呢？老子嗓子眼儿都冒烟了！"话音未落，他猛地推了把谢姐单薄的肩膀。

谢姐踉跄着倒退两步，后腰撞在车窗沿上发出闷响。她垂着头，枯黄的头发遮住半边脸，手指紧紧攥着褪色的碎花衬衫下摆。阳光从车窗外斜射进来，照得她发梢间的银丝一闪一闪的。

"没本事的男人才拿婆娘撒气。"王科宝慢条斯理擦着手上的油，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。乔老二立刻接茬："要我说啊，一个字儿——怂！"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，"不对，是俩字儿——怂包！"

两人相视一笑，角落里突然响起蹩脚的普通话："我阿爸...阿爸从不打岚姐。"尼憋红了脸，手指绞着麻袋的边角。岚用方言嘀咕了几句，眼刀子剜得常飞脸上火辣辣的。

常飞"呸"地吐了口唾沫，踩着中铺栏杆爬上去，三个鼓囊囊的行李袋重重砸在地上。他抓起其中一个狠命往谢姐怀里一搡："杵着等过年啊？还不快滚！"谢姐被带得一个趔趄，垂着头快步跟上，布鞋踩过滚在地上的水壶，发出"咯吱"的金属变形声。

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，王科宝叹了口气："这种混球怎么还能讨到媳妇儿？"

"眼珠子叫浆糊糊了呗。"乔老二耸耸肩，忽然神秘兮兮地凑过来。他撩起袖口，腕子上赫然套着三块亮闪闪的电子表，"科宝兄弟，想不想捞点外快？"他压低嗓音，三根手指在王科宝眼前晃了晃，"这个数就能拿货，羊城现在抢手得很！"

王科宝盯着表盘上跳动的红色数字，喉咙发紧。他想起临行前母亲在煤油灯下缝补的身影，父亲开裂的手掌摩挲着老怀表的样子。可最终只是摇摇头："乔哥好意心领了，我个穷学生哪会做买卖。不过..."他顿了顿，"要是方便，能捎两块给我爹妈吗？"

"成！我在这片儿还要呆上小半月。"乔老二痛快应下，弯腰拖出个方方正正的皮箱。箱角包着黄铜，两个卡扣"咔嗒"弹开，露出里头码得整整齐齐的电子表，表带在阳光下泛着彩虹似的光。

车轮与铁轨的摩擦声渐渐变得绵长，月台上的吆喝声透过车窗钻进来。"羊城站到了！"不知谁喊了一嗓子，车厢里顿时骚动起来。乔老二麻利地锁好箱子，尼和岚已经用扁担挑起麻袋，扁担压得咯吱作响。

"哥哥再见..."尼的声音带着哭腔。王科宝揉了揉他蓬乱的头发，摸到发丝间沾着的稻草屑。站台上人头攒动，挑着箩筐的老农、拎着人造革包的干部、背着婴儿的妇人，像潮水般涌向出站口。

刚出站，热浪混着柏油味儿扑面而来。王科宝眯起眼，对面天桥下停着十几辆"三脚鸡"，车夫们操着粤语大声揽客："去边度啊靓仔？"他紧了紧胸前的双肩包，吉他包在腿侧轻轻晃动，琴弦隔着帆布蹭得皮肤发痒。

公交站牌在烈日下泛着白光。王科宝凑近了看，汗珠顺着鼻尖砸在站牌铁皮上，"滋"地腾起一小股白烟。找到"石牌"站对应的22路车时，后背的衬衫已经黏在了皮肤上。

"上车上车！买票的往里头挤挤！"售票员扯着嗓子喊。王科宝被人流裹挟着塞进车厢，前胸贴着个装满活鸡的竹笼，鸡毛蹭得他下巴发痒。车子发动时，他瞥见站台旁支着口大铁锅，肠粉的米香混着豉油香飘进车窗，饿得他胃部一阵抽搐。

经过天桥时，桥墩上"严禁倒垃圾"的告示爬满青苔。拐过弯，街边骑楼下的茶餐厅飘出虾饺的鲜香，穿的确良衬衫的食客们举着报纸啜饮早茶。王科宝把脸贴在车窗上，看着骑楼廊柱上斑驳的"公私合营"字样飞速后退。

"终点站到啦！落车小心台阶！"售票员的喊声惊醒了半睡半醒的王科宝。他踉跄着跳下车，正午的太阳把柏油路晒得发软。校门前的梧桐树上知了叫得震天响，树荫里立着块刷了红漆的木质站牌，油漆龟裂处露出底下"文革"时期的旧标语。

抬眼望去，"华南工学院"五个大字在门楼上熠熠生辉。穿海魂衫的学生三三两两走过，有人提着铁皮暖瓶，有人腋下夹着绘图纸。王科宝深吸一口气，吉他包的背带在掌心勒出深深的红印。蝉鸣声里，他听见自己心跳得厉害，像是要撞出胸膛。


　　(https://www.02shu.com/5039_5039444/11110943.html)


1秒记住02书屋：www.02shu.com。手机版阅读网址：m.02shu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