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1章:宿舍(二)
王科宝站在宿舍门口,望着那扇正对东湖的窗户。湖面泛着细碎的银光,几只白鹭掠过水面,翅膀尖扫起一串晶莹的水珠。徐老师临走前说的话还在耳边回响,他摸了摸裤兜里叮当作响的钥匙串,铁片边缘硌得掌心发痒。
三张上下铺的铁架床泛着冷光,床柱上还留着不知哪届学生刻的"早"字。靠窗的下铺积了层薄灰,王科宝伸手抹了把,指尖沾着的灰絮在阳光里打着旋。他拎起帆布包甩在床上,惊起几只藏在蚊帐褶皱里的蠓虫。窗外的蝉鸣突然拔高,像是抗议这突如其来的动静。
"这鬼天气!"王科宝扯了扯黏在背上的的确良衬衫,汗津津的布料撕拉一声从皮肤上剥离。他从行李袋底翻出陈宿管给的蚊帐,淡绿色的纱布还带着樟脑丸的刺鼻味。挂帐子时发现窗框上结着张破败的蜘蛛网,半截枯叶卡在网眼里晃悠。
扫帚柄上缠着褪色的红布条,王科宝弯腰扫地时,扫帚苗突然散开几根,在地面划出凌乱的弧线。墙角有团灰扑扑的东西,用脚尖拨开才发现是只干瘪的蟑螂,六条腿蜷成古怪的姿势。他赶紧拿报纸裹了扔出窗外,正巧砸中楼下晾晒的床单,惊得晾衣绳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。
水房的瓷砖地上汪着滩黄水,泛着肥皂泡的七彩光晕。王科宝拧开水龙头,铁管发出"咯噔咯噔"的怪响,水流忽大忽小溅湿了裤脚。最里间的淋浴房挂着半截蓝布帘,布帘下摆被老鼠啃出参差的齿痕。他舀了盆冷水泼在脸上,水珠顺着下巴滴进领口,激得他打了个寒颤。
擦床板时发现木板上黏着块口香糖,已经风干成黑褐色。王科宝用指甲抠了半天,突然听见隔壁宿舍传来邓丽君的歌声,磁带卡带的"滋滋"声混着男生跑调的哼唱。窗外的玉兰树沙沙作响,飘进几片雪白的花瓣,正好落在他刚铺好的蓝格床单上。
李教授送的那摞书用牛皮纸包得方正,解开麻绳时带起阵油墨香。最上面那本《电子电路基础》扉页还夹着片干枯的银杏叶,叶脉在阳光下透出细密的金线。王科宝把书在桌上码成整齐的方阵,忽然发现桌腿缺了颗螺丝,拿课本垫平才不晃悠。
锁抽屉时钥匙卡住了,他蹲下来对着锁眼哈气。陈年的铁锈味混着木头霉味直冲鼻腔,试到第三把钥匙才"咔嗒"拧开。笔记本里夹着的粮票簌簌作响,他把剩下的散钱数了三遍,突然听见肚子发出响亮的咕噜声。
走廊尽头的声控灯忽明忽暗,王科宝端着搪瓷盆往水房走,拖鞋拍打水泥地的回声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回荡。倒水时看见池底沉着几粒饭渣,不知被谁用筷子划拉成个笑脸。他伸手去抠池壁的绿苔,指尖传来滑腻的触感,恶心得赶紧在水龙头下冲了半分钟。
回宿舍路上遇见只花斑野猫,蹲在207门口舔爪子。见他过来也不躲,绿莹莹的眼睛在阴影里闪着光。王科宝摸出块水果糖扔过去,猫儿嗅了嗅,用前爪拨着糖纸玩起来。
校门口的煲仔饭摊飘来焦香,王科宝咽着口水加快脚步。卖凉茶的老伯正在收摊,青瓷碗碰得叮当响:"后生仔饮碗癍痧啦!"他摆摆手,瞥见自己在新刷的白墙上投下的影子,裤腿还沾着扫床时蹭的墙灰。
三张油腻的方桌挤在狭小的店面里,墙上的菜单用粉笔写着歪扭的"今日特价"。穿汗衫的老板正在捅煤炉,火星子"噼啪"炸开,落在他的塑料拖鞋上。靠墙那桌的两个男生吃得满头大汗,不锈钢调羹刮砂锅底的"刺啦"声听得人牙酸。
"腊肠饭加猪肺汤!"王科宝话音刚落,就听见身后珠帘哗啦作响。戴草帽的姑娘逆光站着,裙摆被穿堂风掀起一角,露出截白皙的脚踝。她抬手扶帽檐时,腕间的银镯撞出清越的声响。
老板掀砂锅盖的动作顿了顿,滚烫的蒸汽"嗤"地腾起。腊肠的油脂滴在炭火上,窜起簇幽蓝的火苗。王科宝盯着那姑娘发尾微卷的低马尾,突然想起港城茶餐厅里总爱往咖啡杯沿别朵小花的侍应生。
"要死啊你!"穿花衬衫的瘦高个突然拍桌,震得酱油瓶晃出深褐色的涟漪。他的同伴笑得露出镶金的门牙,起哄声里带着黏糊糊的市井气:"谭公子也有吃瘪的时候?"
叫谭嘉良的男生掸了掸的确良衬衫的领口,镀金纽扣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柔光。他俯身时飘来股檀香味,和王科宝在教务处闻到的红印泥味道截然不同。少女往后缩了缩,草帽边缘扫翻了竹筷筒,木筷"哗啦"散了一地。
"小姐贵姓?"谭嘉良的粤语带着刻意修饰的优雅,像港产片里念对白的二流演员。他从裤兜摸出包三个五香烟,金属烟盒开合的脆响在突然安静的店里格外刺耳。
紫裙姑娘抓起调羹舀了勺饭,米粒粘在唇角也顾不上擦:"我说第三次了,没兴趣。"她的普通话带着吴侬软语的尾音,在粤语腔调横行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亮。
王科宝的砂锅底结了层金黄的锅巴,咬下去"咔嚓"一声。腊肠的油脂渗进米饭缝隙,混着姜丝的辛辣在舌尖炸开。他偷瞄那姑娘握调羹的手,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,小指上还沾着抹淡蓝的墨水渍。
"装什么清高!"镶金牙的矮个子突然踢翻凳子,塑料凳腿在瓷砖地上刮出刺耳的尖叫。谭嘉良抬手制止同伴,腕上的精工表带闪过道冷光。他弯腰捡起根木筷,在油腻的桌面上划拉:"留个联系方式总可以吧?"
少女突然端起砂锅往旁边挪位,滚烫的锅底在桌面烙出个焦黑的圆印。她舀汤的动作太急,汤汁溅在裙摆上晕开深色的花。王科宝看见她睫毛急促颤动,像受惊的蝶翅。
门帘再次晃动,穿校服的中学生探头看了眼又缩回去。老板提着火钳过来加炭,火星子溅到谭嘉良的皮鞋上,烫出个芝麻大的黑点。镶金牙的矮个子突然暴起,揪住老板汗衫的前襟:"你老母的没长眼啊?"
砂锅里的汤晃出涟漪,王科宝握紧调羹的手沁出汗来。少女突然起身,草帽边缘扫过他的后颈,带起阵茉莉花味的凉风。她快步走向门口时,银镯子碰着门框上的铜铃,叮叮当当响成串慌乱的音符。
"靓女等等!"谭嘉良追出去时撞翻了酱油瓶,深褐色的液体在桌面漫延成诡异的图腾。王科宝低头扒完最后一口饭,发现锅底用焦米粒粘着片腊肠,形状恰似弯弯的月牙。
街道对面的凉茶铺正在收帆布伞,老板娘踮脚够挂钩时露出截蜜色的腰。紫裙姑娘站在榕树荫下拦三轮车,草帽被风吹得往后仰,露出光洁的额头。王科宝瞥见她耳垂上小小的红痣,像落在白玉上的朱砂。
谭嘉良在马路中间急刹单车,轮胎在柏油路上蹭出两道黑痕。他单脚支地,衬衫后背汗湿一片,精心打理的发型也塌下来几绺。镶金牙的同伴蹲在马路牙子上抽烟,烟头明灭间照亮他阴沉的眉眼。
王科宝摸出粮票结账时,老板正用火钳夹着煤块往炉里添。烧红的炭块掉在积水里,"滋啦"腾起股白烟。"后生仔慢走。"老板抹了把额头的汗,指缝间还沾着煤灰。王科宝临出门回头看了眼,自己坐过的塑料凳上留着圈汗渍,正在慢慢收缩成奇怪的形状。
蝉鸣声突然拔高,震得人耳膜发痒。王科宝踩着树影往校门走,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清脆的车铃声。穿紫色连衣裙的姑娘蹬着辆二六坤车掠过,车筐里躺着顶草帽,后座绑着捆用报纸包着的书。经过水洼时她抬脚避让,白凉鞋上沾着的泥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。
宿舍楼下的玉兰树正在落花,王科宝弯腰捡起片完整的花瓣夹进笔记本。陈宿管端着搪瓷缸从值班室晃出来,缸身上"先进工作者"的红字褪成了粉白色。"小王吃过啦?"老头儿吹开浮着的茶叶,"晚上记得关好窗,最近闹老鼠。"
钥匙插进锁孔时卡了下,王科宝想起该给锁芯上点油。推开门的瞬间,穿堂风掀开了桌上的笔记本,粮票像蝴蝶般纷纷扬扬飞起。他手忙脚乱地去按,碰翻了窗台上的搪瓷杯,半杯冷水全泼在了新铺的床单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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