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2章：差点走光
王科宝前脚刚迈出那间飘着腊味香的煲仔饭小店，后脚就拐进了五三路热闹的街市。青石板路面上汪着前夜雨水，倒映出两侧骑楼斑驳的朱漆栏杆。五金店门口摞着铁皮暖水壶，红双喜的搪瓷脸盆在阳光下泛着油光，穿汗衫的老板正踮脚往竹竿上挂蚊帐，铁丝衣架碰撞出叮铃哐啷的声响。
"同学要买地图伐？最新版羊城交通图嘞！"报摊阿婆戴着老花镜招呼，手里报纸被穿堂风吹得哗啦响。王科宝蹲在杂货铺门槛上挑衣架，塑料绳捆着的五个衣架蹭得手心发红。柜台玻璃罐里泡着的酸萝卜飘来阵阵醋香，老板娘顺手抓了把水果硬糖塞进他装肥皂的网兜："新来工学院的？以后常来帮衬啊！"
日头忽然暗了下来，王科宝抬头望见乌云像打翻的墨汁在天边晕染。他慌忙把新买的塑料拖鞋塞进报纸包，麻绳还没系紧，豆大的雨点就砸在骑楼廊檐上。卖凉茶的阿公急忙收摊，青瓷碗在木板车上叮叮当当乱跳。王科宝把包裹往胳肢窝一夹，踩着水洼往学校方向狂奔，帆布鞋溅起的泥点子在裤脚上绽开朵朵灰梅。
校门口那棵老榕树在风雨里狂舞，图书馆灰扑扑的苏式建筑在雨幕中时隐时现。王科宝冲进侧门时，湿透的的确良衬衫紧贴着后背，怀里的报纸包渗出水渍，在地面拖出蜿蜒的痕迹。空荡荡的大厅回荡着水管嗡嗡的震颤，墙上的"五讲四美"宣传画被潮气洇得卷了边。
"同学要借书等两点钟！"看门大爷的收音机里正放着红线女的《荔枝颂》，咿咿呀呀的粤曲混着雨打玻璃的噼啪声。王科宝跺着脚等雨停，膀胱却胀得发疼——中午那碗猪杂汤喝得太急，这会儿后劲上来了。他顺着墙根找到厕所标识，箭头在霉斑点点的水泥墙上拐出个滑稽的弯。
男厕门轴吱呀作响，穿堂风裹着尿骚味扑面而来。王科宝把湿哒哒的报纸搁在条椅上，褪色的木椅还留着不知谁用粉笔画的棋盘格。正要解裤带，身后突然炸响女生的惊叫。他慌得撞到隔板，扭头只瞥见抹藕荷色裙角闪出门缝，塑料凉鞋踩水的啪嗒声渐远。隔间矮墙上歪歪扭扭刻着"某某到此一游"，水泥沟槽里漂着半截烟头，王科宝红着脸解决完，洗手时发现肥皂盒里泡着朵蔫巴的茉莉。
雨势渐弱，麻雀在玉兰树上抖羽毛。王科宝抱着包裹往宿舍跑，帆布鞋在积水里噗嗤作响。路过锅炉房时，穿蓝布衫的陈宿管正在门房跳甩手操，见他就咧开缺牙的嘴笑："小王打水去啊？"蒸汽混着煤烟从铁门缝里钻出来，在雨后空气里织成灰蒙蒙的网。
208宿舍的铁架床泛着凉意，王科宝把学生证压在枕头下，油墨味混着樟脑丸的辛辣直往鼻孔里钻。窗外晾衣绳上的白衬衫滴着水，在水泥地汇成个小水洼。他拎着新买的搪瓷盆去水房，听见隔壁宿舍传来邓丽君的《甜蜜蜜》，磁带卡带的沙沙声像春蚕啃桑叶。
"同学借过！"黑瘦男生端着满盆肥皂泡挤过来，军绿裤膝盖处还沾着球场红土。水槽边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，王科宝就着冷水搓洗新碗筷，蜂花皂的檀香味盖过了水管锈味。忽然哐当一声，谁的铝饭盒滚到脚边，剩饭渣在地上画了个月牙。
打热水要水票这事儿可把王科宝难住了。锅炉房阿姨的大嗓门盖过蒸汽轰鸣："冇票明日补啦！"他拎着空暖瓶往办公楼跑，帆布鞋在楼梯上打滑，差点撞翻走廊里那盆半死不活的发财树。
罗老师的办公室飘着茉莉茶香，陶瓷烟灰缸里积着三四个烟蒂。"学生证照片拍得精神！"老罗用沾着红印泥的手指戳证件，牛皮纸袋里掉出的粮票菜票哗啦啦铺了满桌。窗外蝉鸣突然炸响，惊得文件柜顶的虎皮猫弓起背，档案袋里的稿纸雪片似的飞出来。
暮色漫进食堂时，冬瓜盅的清香混着豆豉鲮鱼的咸鲜在空气里打架。王科宝排在队伍末尾数饭票，前面穿海魂衫的男生正跟打菜阿姨讨价还价："多给块冬瓜啦，阿姐！"不锈钢饭盒被米饭压得烫手，他刚要转身，周海富不知从哪儿冒出来，军绿裤上还沾着草屑："喂喂，留点肉汁拌饭啊！"
宿舍楼道的声控灯时明时暗，王科宝晾完衣服发现对楼有扇窗亮着灯。穿碎花睡裙的女生正在窗边梳头，木梳齿卡住的瞬间，惊飞了栖在晾衣杆上的夜莺。他把《武林》杂志塞进枕头底下，月光透过蚊帐在天花板上织出细密的网。远处工地打桩机的咚咚声像催眠的鼓点，混着周海富在隔壁哼跑调的《霍元甲》主题曲。
夜里下起细雨，王科宝梦见大姐在渡口挥手。回力鞋踩在潮湿的甲板上吱呀作响，咸腥的江风里飘来罗老师的声音："下期专栏写判官笔......"忽然哐当一声，暖瓶被夜猫碰倒，惊得他翻身坐起。月光在水泥地上淌成银溪，壁虎在气窗边探头探脑，蚊香灰落进铁皮盒发出细碎的响。
清晨的东湖浮着薄雾，王科宝把回力鞋晾在窗台。橡胶底在晨光里泛着青白，鞋带上的水珠滴答落进搪瓷盆。食堂飘来炸油条的香气，他拎着新买的塑料桶去水房，遇见陈宿管在扫玉兰树的落花。"小王今日去编辑部？"老头儿把扫帚拄在下巴，"顺路帮带份《羊城晚报》啊！"
二十二路公交喷着黑烟进站时，卖榄人顶着彩漆公鸡头吹竹哨。王科宝把双肩包反背在胸前，车窗外的骑楼闪过斑斓的色块：药材铺的铜秤、凉茶铺的青瓷碗、裁缝店旋转的旗袍模特。经过西关大屋时，他瞥见雕花阳台上那盆九里香，白花瓣落在麻石巷，被买菜阿婆的木屐碾成香泥。
编辑部旧楼的木楼梯吱呀作响，门缝里漏出油墨味和激烈的争吵："这段打斗太温吞！""你懂个屁，这叫留白！"王科宝叩门的手悬在半空，戴圆框眼镜的编辑开门时，三支钢笔在口袋上晃成银光。靠窗泡茶的中年人打翻紫砂壶，穿碎花裙的姑娘慌忙把《武林》杂志往抽屉里塞，纸页间滑落的汇款单上，72.5元的数字在晨光里泛着蓝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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