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8章：离谱的记忆（二）
篮球场上的计时器显示第四节还剩最后三十秒，黄有民抹了把下巴上的汗珠，冲着场上比划了个交叉手势。王科宝心领神会地点头，脚底板在水泥地上蹭了蹭——刚才急停时磨得发烫的胶底还在冒着热气。蝉鸣声突然被场边的惊呼盖过，对面穿红色背心的后卫正运球突进，像条泥鳅似的在人群里钻来钻去。
"防住他！"老猫瘸着腿在场边跳脚，膝盖上渗血的纱布在阳光下格外刺眼。王科宝突然矮身抄球，红色背心的手腕被别得往后一扭，篮球脱手的瞬间撞在篮筐上弹飞老高。黑塔像座铁塔似的卡住位置，篮板球震得他虎口发麻。黄有民接过传球时险些踩线，后仰跳投的姿势歪得跟醉汉似的，球却在篮筐上滴溜溜转了三圈才不情不愿地落网。
裁判的哨声刺破热浪："比赛结束！"场边观战的几个女同学把塑料凉鞋踩得啪啪响，搪瓷杯里的凉白开溅湿了水泥地。穿深蓝制服的裁判摘下鸭舌帽扇风，露出锃亮的光头："你们队这个新来的有两把刷子。"他说着朝医务室方向努嘴，"赶紧带伤员处理处理，天热容易发炎。"
谭嘉良的白衬衫在人群里格外扎眼，他递上条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："擦擦汗？"王科宝摆摆手，掀起衣摆抹了把脸，晒成小麦色的腰腹上还粘着草屑。汗水顺着脊椎沟往下淌，在洗得发白的蓝布裤腰上洇出深色痕迹。场边梧桐树的影子斜斜切过球场，知了突然集体噤声，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寂静惊着了。
"学生会正缺你这样的体育骨干。"谭嘉良的金丝眼镜片反着光，看不清眼神，"下个月市里有高校联赛......"话没说完就被黄有民的大嗓门打断："科宝快搭把手！"老猫正单脚蹦着往场外挪，活像只折了翅的麻雀。王科宝顺势架住老猫另一边胳膊，橡胶鞋底在水泥地上蹭出吱呀响动。
医务室的碘酒味儿混着来苏水直往鼻子里钻。校医老马正在给摔破膝盖的男生包扎，听见动静头也不抬："坐那等着。"墙上的老式电扇嘎吱嘎吱转，吹得病历本哗啦啦响。王科宝盯着玻璃柜里泡着蛇的药酒瓶出神，突然听见黄有民跟老猫嘀咕："下回别逞能，又不是打全国联赛......"
"你懂个屁！"老猫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嘴硬，"去年让他们赢了个21分，食堂打饭都抬不起头。"消毒棉球按在伤口上的瞬间，他倒吸凉气的声音活像自行车漏气。窗外的玉兰树突然扑簌簌掉下朵白花，正砸在窗台上，惊得蚂蚁四散奔逃。
回宿舍的路上，黄有民把铝饭盒敲得叮当响："晚上东门小炒部，我请客！"王科宝望着天边火烧云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："明天约了人，得去趟杂志社。"说话时后脖颈的汗珠正巧滚进衣领，激得他缩了缩脖子。梧桐叶的影子斑斑驳驳落在他侧脸，像是谁随手撒了把铜钱。
三楼阳台晾着的白床单随风轻晃，赵嘉敏收回视线时，搪瓷缸里的茶汤已经凉了。季松香正捏着块鸡蛋糕逗弄窗台上的麻雀，碎屑掉在《高等数学》封面上："你说那个三分球是不是蒙的？"单芳对着小圆镜涂雪花膏，塑料镜框在夕阳下泛着虹彩："要我说谭师兄那才叫真本事，学生会的......"
"水开了。"赵嘉敏突然打断她，拎起竹壳暖瓶往紫砂壶里注水。蒸汽裹着茶香漫开，单芳的絮叨声被咕嘟咕嘟的水声盖过。季松香凑近闻了闻茶汤，鼻尖沾上细密的水珠："这红茶怎么有股桂圆香？"
"正山小种的特色。"赵嘉敏手腕轻转，茶汤在空中划出道琥珀色的弧线，"当年在茶场跟老师傅学的。"茶海边缘磕缺的小口映着夕阳，像弯金色的月牙。窗外的广播突然开始放《*******》，单芳跟着哼唱时走了调，惊飞了才敢落脚的麻雀。
医务室飘来的消毒水味儿还未散尽，王科宝站在淋浴间打肥皂泡。瓷砖缝里的青苔蹭着脚底板发痒，冷水冲在后背激起片鸡皮疙瘩。黄有民的大嗓门在走廊回荡："快点啊！红烧肉凉了就结白油了！"铁皮柜突然被拍得哐当响，惊得隔壁隔间正在绞毛巾的男生差点滑倒。
徐老师坐在双层床的下铺时，床架上的星星贴纸正巧掉在他肩上。陈西憋着笑不敢提醒，看那个亮晶晶的卡通星星在藏蓝色中山服上闪闪发亮。文元义蹲在门口擦皮鞋，鞋油抹得东一块西一块，活像长了癞痢头。
"新生致辞要突出三个重点。"徐老师扶了扶玳瑁眼镜，钢笔尖在稿纸上戳出个小洞，"一是改革开放的时代精神，二是科技兴国的历史使命，三是......"窗外突然传来杨时军跑调的歌声："甜蜜蜜~你笑得甜蜜蜜~"王科宝憋笑憋得肩膀直抖，徐老师镜片后的眼睛突然瞪得溜圆："严肃点！"
蚊香灰落在搪瓷缸里，惊醒了困在杯底的绿头苍蝇。王科宝盯着稿纸上晕开的墨迹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："能加点实际案例吗？比如校办工厂的技术革新......"话没说完就被徐老师打断："注意分寸！"钢笔帽重重磕在桌面，震得铁皮铅笔盒嗡嗡响。
暮色漫进窗户时，徐老师终于起身告辞。他肩上的星星贴纸粘在了门框上，陈西偷偷揭下来贴回自己床头。王科宝展开被攥得发皱的稿纸，台灯光晕里浮动的灰尘像是被惊扰的星河。走廊尽头的盥洗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声，混着不知谁的口琴声，吹的是《军港之夜》的调子。
食堂的红烧肉果然凝了层白油，黄有民骂骂咧咧地往铝饭盒里倒开水。文元义掰了块硬得像石头的馒头蘸肉汁，咬得嘎嘣响："比俺娘烙的饼还结实。"杨时军突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："听说西区小树林......"
"咳咳！"路过的生活指导老师重重咳嗽，惊得杨时军把馒头渣呛进气管。王科宝望着窗外渐起的暮色，忽然看见三个熟悉的身影从林荫道走过。赵嘉敏蓝底白花的衬衫被晚风吹得贴在身上，勾勒出少女初绽的曲线。单芳正踮脚去够玉兰花，薄荷绿的裙摆扫过季松香的帆布鞋。
黄有民拿筷子敲碗边："看啥呢？菜都凉了！"王科宝收回视线时，发现红烧肉的油脂已经凝固成乳白色的网格。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掏出怀表，表面玻璃的裂纹把罗马数字切成两半——明天九点要去《武林》编辑部，今晚还得把张老师要的拳谱注解写完。
宿舍的钨丝灯泡突然暗了暗，文元义惨叫一声："我物理作业还没抄完！"杨时军摸出半截蜡烛，火苗蹿起时在墙上投出巨大人影。王科宝趴在床头写稿，铅笔芯断了好几次，碎屑落在枕巾上像撒了把黑芝麻。窗外的猫叫春声忽远忽近，混着隔壁宿舍的收音机杂音，竟莫名有些安眠曲的韵味。
后半夜落了几滴雨，铁皮屋檐叮咚作响。王科宝梦见自己在开学典礼上忘词，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突然变成翻滚的麦浪。赵嘉敏坐在第一排编麻花辫，发梢扫过他的演讲稿，染得满纸茉莉香。惊醒时发现稿纸真的被窗缝渗进的雨水打湿，墨迹晕开成模糊的云团。
晨跑时特意绕到公告栏，新生代表的名单用图钉钉在软木板上。王科宝三个字歪歪扭扭地挤在"机械工程系"后面，像是不甘心被框住的活物。卖豆浆的老阿婆掀开木桶盖，热气腾起时惊飞了落在油条筐上的麻雀。赵嘉敏从斜刺里穿出来，蓝布鞋踩碎了积水里的朝霞。
"恭喜啊。"她的声音混在自行车铃铛声里，王科宝差点没听清。单芳在后面追着喊："赵嘉敏你抢我饭票！"季松香举着两个茶叶蛋从人群里挤过，塑料袋在晨风里鼓成透明的气球。王科宝愣神的工夫，黄有民从背后扑上来锁他喉："请客！必须请客！"
教职工宿舍楼的爬山虎在晨风里簌簌作响，徐老师正在阳台上打太极拳。看见王科宝抱着演讲稿经过，他收势时差点闪了腰："再加段关于集体荣誉的......"话没说完就被师母的吆喝打断："老徐！酱油瓶空了！"王科宝趁机开溜，皮鞋底踩碎了几片爬山虎叶子，汁液染绿了水泥地。
杂志社的红砖小楼藏在梧桐树荫里，张老师正在天井里打木人桩。听见脚步声，他转身就是个扫堂腿，惊得王科宝抱头鼠窜。木桩嗡嗡的震颤声里，二楼窗户探出个脑袋："老张！你订的《气功与科学》到啦！"
校办工厂的机床轰鸣声隐约可闻，王科宝望着墙上的武术分解图出神。钢笔尖在稿纸上沙沙游走，某个瞬间突然福至心灵，在"为四化建设奋斗"后面添了句"就像打套路要讲章法"。阳光从雕花窗棂斜射进来，照得宣纸上的墨字泛起金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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