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1章:武术交流(二)
王科宝抹了把额头的汗珠子,隔着老远瞧见季松香和赵嘉敏说说笑笑往这边走,赶紧摸了摸鼻子,趁着姑娘们还没瞧见自己,一溜烟拐进了旁边的小巷。上回在东湖边摔了个大马趴的糗事还历历在目,他可不想再被瞧见这副灰头土脸的模样。青石板路上汪着晨露,解放鞋底打滑差点撞翻早点摊,卖豆浆的老阿婆举着长柄勺直瞪眼:"后生仔赶着投胎啊!"
转过两个街角,肺管子火烧火燎地疼。王科宝扶着电线杆喘粗气,铁皮广告牌上"万宝路香烟"的霓虹灯管滋啦响。他盘算着得把常四妹诓来晨跑——那傻大个要是知道心上人也在这儿遛弯,准保半夜都能扛着铺盖卷来蹲点。路边的榕树根虬结着冒出地面,他拿鞋尖踢了踢树瘤子,突然想起四妹那双补丁摞补丁的回力鞋,鞋头都快磨出脚趾头了。
澡堂子的热水管突突响,王科宝拿毛巾搓着后脖颈的泥灰,听见隔壁隔间杨时军哼着小调:"十八摸呀摸到姐姐的腰......"声音忽高忽低像卡带的录音机。更衣室的木头长凳上还粘着前人的汗渍,他套上浆洗得发硬的蓝布衫,衣领子磨得后颈发红。食堂窗口排队的工夫,裤兜里菜票被汗水洇得起了毛边,打饭阿姨舀红烧肉时故意抖了抖勺,肉块掉回盆里溅起油星子,烫得他手背一缩。
22路公交车的汽油味熏得人脑仁疼。王科宝扒着车窗铁栏杆,看外头骑二八大杠的邮差挨家挨户塞报纸。车轱辘压过柏油路上的坑洼,颠得人屁股离座。他摸出张老师给的纸条,地址上"晓园春色"四个钢笔字洇了墨,像趴着四只黑蚂蚁。售票员扯着嗓子报站,粤语混着客家话,听得他云里雾里。前座阿婆竹篮里的活鸡突然扑棱翅膀,绒毛粘了他一裤腿。
东山口的骑楼底下飘着肠粉香,王科宝对照着地图册转了三圈,终于瞅见公园铁栅栏上爬满的炮仗花。晨练的老头老太正收功,有个穿灯笼裤的大爷拿收音机放《帝女花》,咿咿呀呀的粤剧腔混着太极扇开合的唰唰声。他蹲在石狮子边上啃包子,肉馅里的肥油顺着指缝往下滴,招来几只绿头苍蝇围着打转。
"后生仔,借过借过。"推着凤凰牌自行车的老伯差点碾着他脚背。王科宝蹦起来拍屁股上的灰,突然发现湖心亭的飞檐下挂着块木牌,漆色斑驳的"晓园春色"四个字在晨光里若隐若现。围墙根下的青苔被人踩出条小道,他猫腰钻过铁门豁口,后腰蹭上铁锈,蓝布衫顿时多了道黄印子。
"出去出去!这地界儿是你乱闯的?"穿短款西裤的少年从廊柱后闪出来,怀里的波斯猫蓝眼睛眯成缝。王科宝低头瞅见自己这身蓝布衫黑布裤,跟对方撞衫撞得活像双胞胎,就差脖子上挂个红领巾。少年皮鞋尖踢着石子,腕上的上海表链晃得人眼花:"找谁啊你?"
"找张老师。"王科宝话音未落,少年突然变了脸色。波斯猫炸毛跳下地,白影一闪钻进罗汉松丛里。少年急得跺脚,漆皮皮鞋在青砖地上刮出刺耳声响:"小白要是有个闪失......"话没说完,雕花木门吱呀开了,穿灰布衫的张老师倚着门框笑:"小兔崽子又欺负人?"
茶室里的酸枝木家具泛着暗红光泽,博古架上摆着缺了耳的钧窑瓷瓶。王科宝盯着八仙桌上的紫砂壶,壶嘴正对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。那人捏着茶杯像捏着酒盅,仰脖饮尽后重重一搁,杯底在桌面磕出个白印子。
"这是你潘叔,管着文化局那摊事儿。"张老师拎起铜壶续水,水柱在半空划出道银线,"老金在供销社当差,家里开着茶叶铺子。老许嘛......"被点名的壮汉正拿牙签剔指甲缝,闻言抬头笑出一口黄牙:"杀猪的!"
王科宝差点被茶呛着。老许那蒲扇似的大手往他肩头一拍,拍得他半个身子歪向老金。瘦得像竹竿的老金扶了扶圆框眼镜,镜片后的眼睛突然瞪得溜圆:"这小子骨相清奇!"说话间腕上的檀木手串转得飞快,十八粒珠子磕出细碎声响。
窗根底下传来猫叫,方才那少年正蹲在花坛边拿鱼干诱猫。波斯猫抻着脖子去够,鱼干却始终离爪子差半寸。王科宝瞥见老潘冲少年背影翻白眼,忽然想起张老师说过这园子是他外甥看着。
"说正事。"老潘把搪瓷缸往桌上一墩,缸身上"先进工作者"的红字褪成了粉白色,"武术交流赛的批文能下,但得挂靠职工运动会。"他从裤兜摸出包大前门,烟盒皱得跟咸菜似的,"场地费你们自己想办法,我可不想再被审计科那帮孙子查账。"
老许突然起身,灰布衫下摆带翻了茶盏。他浑不在意地拿袖子抹了把桌子:"要我说就在东湖边上摆擂台!当年我大伯......"话到半截突然卡壳,铜铃眼里泛起血丝。张老师忙打圆场:"许哥家传的八极拳,在北方可是这个!"竖起的大拇指差点戳到老金鼻尖。
王科宝趁机打量茶室。墙上挂着幅猛虎下山图,落款是甲寅年,画纸都泛了黄。多宝格里摆着个相框,黑白照片里几个穿中山装的青年在梅花桩上摆造型,有个身影看着像年轻时的张老师。
"科宝啊,给叔伯们露两手?"张老师突然点名。王科宝手一抖,半盏茶泼在裤裆上,洇出个地图似的湿痕。老许已经走到天井里扎马步,青砖地被他踩得吱呀响:"当年在炊事班,老子拿擀面杖都能耍出花来!"
天井角落的石锁少说五十斤,老许单手拎起来转圈,胳膊上的腱子肉把袖子撑得紧绷绷。王科宝看得手心冒汗,突然被张老师推到院子当间。槐树叶子打着旋儿落下来,正掉在他支棱着的呆毛上。
硬着头皮打套军体拳,第三式弓步冲拳时裤裆的湿痕凉飕飕的。老金突然"咦"了声,檀木手串不转了。王科宝收势时瞥见老许摸着下巴点头,络腮胡里还粘着片茶叶梗。
"花架子!"老许突然暴喝,震得房檐下的燕子扑棱棱飞走。他两步跨到王科宝跟前,军绿胶鞋带起的风扑了人满脸:"八极拳讲究个崩撼突击,看好了!"话音未落,壮硕身躯突然灵活似猿猴,一记顶心肘擦着王科宝耳畔掠过,带起的风刮得人脸颊生疼。
王科宝踉跄后退,后腰撞上晾衣绳。绳上挂着的练功服扑簌簌往下掉,盖了老金满头满脸。老许却收势大笑:"这小子腰马还行!"王科宝扒拉开蒙在脸上的灰布衫,瞅见袖口补丁针脚歪七扭八,活像条蜈蚣。
日头爬上屋脊时,少年抱着猫蹲在门槛上啃西瓜。红瓤子汁水顺着下巴滴在西裤上,他也不擦,就盯着院里比划的两人看。老许正在教"贴山靠",王科宝第三次撞上槐树,震得青皮果子噼里啪啦往下掉。有颗砸在少年脚边,他抬脚碾得稀烂,忽然冲王科宝喊:"喂!你鞋带散了。"
王科宝低头系鞋带的工夫,听见老潘跟张老师嘀咕:"这小子倒是棵好苗子,可惜......"后半句被蝉鸣盖住了。茶室里的座钟当当敲响,他摸出怀表对了对时间,表面玻璃裂了道纹,像道闪电劈在罗马数字上。
回程的公交车挤得像沙丁鱼罐头。王科宝护着怀里的牛皮纸包,里头是老许硬塞的《八极拳谱》。油墨味儿混着汗酸味往鼻子里钻,他忽然想起茶室里那幅泛黄的照片——年轻的老许在梅花桩上金鸡独立,背后是刷着"备战备荒"标语的砖墙。
校门口的布告栏新贴了开学通知,浆糊还没干透。王科宝拿指甲刮下一块,在指尖捻成个白球。宿舍楼飘来杨时军杀猪般的歌声:"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......"他忽然加快脚步,裤兜里的拳谱硌得大腿生疼。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,活像要拽着他往武馆的方向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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