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0章：这道题不是这么解的
潘锦城歪着脑袋杵在课桌上，右手把课本翻得哗啦响，眼风却总往第三排飘。石老师攥着粉笔的手青筋暴起，粉灰簌簌落在深蓝中山装前襟，晕开几团白斑。王科宝站起来时凳子腿蹭着水泥地，刺啦一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。
"傅里叶变换的关键在于时域与频域的转换。"少年清亮的嗓音撞上老式吊扇的嗡鸣，陈西在底下偷摸拆电阻的手顿了顿，镀银的金属片在晨光里闪成一道银河。潘锦城突然坐直身子，钢笔尖在演算纸上戳出个墨点，洇透了背面赵嘉敏抄的琴谱。
石老师扶了扶玳瑁眼镜，镜片后的三角眼眯成缝："王同学对《信号与系统》倒颇有见解？"这话裹着冰碴子，前排几个戴袖套的女生齐刷刷缩脖子。王科宝挠挠后脑勺，粉笔灰扑簌簌落在翻毛皮鞋上："书上第278页的例题，跟去年《无线电》杂志的专题......"
下课铃救火似的炸响，石老师摔门带起的风掀飞了讲台的教案。陈西窜过来勾王科宝脖子，汗酸味混着万金油直往人鼻子里钻："宝哥牛逼啊！老石头的脸比黑板还黑！"窗外的梧桐叶扑棱棱响，蝉鸣声里掺着远处建筑系夯地基的闷响。
王科宝猫腰钻进工具房时，徐老师正给老式电烙铁缠胶布。斑驳的绿漆桌上摆着台红灯牌收音机，外壳裂了道蜈蚣似的缝。"小兔崽子又来打秋风？"老头笑骂着扔过来个牛皮纸包，十二个晶体管在油纸里叮当碰响，"下回考试别给我交白卷就成。"
四号楼205教室飘着米花糖的甜香。程小慧踮脚往赵嘉敏课桌上倒炒米，碎屑沾在蓝布书包的补丁上，像撒了把星星。"嘉敏姐拉段《梁祝》嘛！"圆脸姑娘晃着羊角辫，塑料发卡在阳光下一闪一闪，"我娘说会乐器的姑娘嫁人都有排场！"
季松香噗嗤笑出声，钢笔尖在作业本上戳了个洞："你才多大就惦记嫁人？"程小慧腮帮子鼓成仓鼠，米花糖的蜜汁顺着指缝滴到水泥地上，招来几只蚂蚁打转。赵嘉敏摩挲着课本边角的卷痕，突然想起六岁那年，母亲握着她的小手按在琴弦上，檀香混着松香味在阁楼萦绕不去。
窗外的悬铃木沙沙作响，一片黄叶飘进来落在琴谱上。那是舅舅用厂里报表纸抄的《二泉映月》，边角还印着"安全生产"的红戳。赵嘉敏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划拉，忽然触到程小慧偷偷塞来的水果硬糖——玻璃纸在光下泛着彩虹，像极了当年弄堂口卖的西洋糖。
单芳撞开门时带着股雪花膏的香风，的确良衬衫领子翻得齐整："最新消息！"她指甲上还沾着紫药水，昨儿给谭嘉良包伤口时蹭的，"机械厂要招文艺骨干，国庆汇演选上的能领工业券！"后排啃烧饼的姑娘呛得直咳嗽，芝麻粒粘在嘴角像长了颗媒婆痣。
暮色爬上窗棂时，赵嘉敏在练习本上画了第八个五线谱。程小慧趴桌边看得入神，圆珠笔在腕子上画了只歪脖子天鹅。"这比打算盘难多了......"她噘嘴吹散刘海，忽然瞧见季松香冲她挤眼睛——教室后门晃过道藏蓝身影，谭嘉良的上海表在走廊灯下反着冷光。
"单芳姐！"程小慧扯嗓子喊，"那个帅师兄又来了！"整层楼的女厕传来叮咣响，单芳踩着半高跟凉鞋窜出来，鞋跟敲在水磨石地上像在打电报。她对着玻璃窗抿了抿鬓角，桃色发卡别住碎发，转身时裙摆扫落讲台的粉笔盒。
谭嘉良斜倚着消防栓，运动服拉链故意敞到胸口。他瞟见赵嘉敏伏案的背影，喉结动了动："上回给的《电子琴入门》看得怎样？"单芳怀里的《拜伦诗集》啪嗒落地，书签滑出来半截，正是他上周夹进去的香山红叶。
东二宿舍飘着焊锡的松香味。王科宝蹲在床板搭的工作台前，陈西举着手电筒的手直打颤："宝哥，这二极管装反了吧？"杨时军从上铺垂下半截身子，眼镜腿勾着蚊帐摇摇欲坠。突然整栋楼响起欢呼——电工班偷接的应急灯亮了，映得满墙奖状金灿灿。
"成了！"王科宝抹了把鼻尖的汗，改装后的收音机传出滋滋电流声。文元义蹿过来拧旋钮，邓丽君的歌声混着防空警报突然炸响，吓得对门体育系摔了哑铃。"要死啊！"隔壁传来咆哮，"大半夜听敌台！"
女生宿舍楼炸了锅。程小慧裹着毛巾被蹦跶："嘉敏姐快听！《何日君再来》！"赵嘉敏握着脸盆的手指发白，多年前那个雨夜，红卫兵砸碎留声机时放的也是这首。单芳对着小圆镜涂友谊雪花膏，哼唱声卡在喉咙里——谭嘉良说这是"内部学习资料"。
宿管邱阿姨的铜铃铛哐啷啷响到三楼："205的！熄灯了还闹！"程小慧麻溜钻被窝，手电筒光从枕边漏出来，照着藏在铁皮盒里的山楂片。赵嘉敏摸黑铺床时摸到张字条，钢笔字龙飞凤舞："明早东湖见。"落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二极管。
建筑工地的探照灯扫过窗台，水泥地上淌着银白月光。季松香在梦里咂嘴，辫梢扫过赵嘉敏的枕巾。远处传来夜班火车的汽笛，像极了当年离沪时轮渡的呜咽。赵嘉敏把字条折成纸船，放进搪瓷缸里晃晃悠悠——缸底印着"先进生产者"，是舅舅的奖品。
晨雾未散，东湖畔的芦苇荡里漂着几只绿头鸭。常四妹做广播体操似的抻胳膊踢腿，军用水壶在腰间晃荡成钟摆。王科宝叼着油条往这边跑，塑料凉鞋带子突然崩断，差点栽进露水打湿的狗尾草丛。
"宝哥！"陈西举着焊枪追过来，枪头还冒着青烟，"可变电容烧了！"王科宝就着湖水搓了把脸，抬头看见对岸晃过月白衫子——赵嘉敏正在老柳树下压腿，辫子梢沾着柳絮，像落了层初雪。
季松香小跑着凑近，红头绳在雾里一跳一跳："四哥你热身像跳***！"常四妹黝黑的脸涨成猪肝色，同手同脚的模样惹得晨读的学生直憋笑。赵嘉敏弯腰系鞋带，瞥见王科宝光脚踩在煤渣路上，脚底板沾着片翠绿的梧桐叶。
食堂方向飘来炸油饼的香，程小慧举着饭盆冲出来："嘉敏姐！帮占个座！"她辫子跑散了半边，塑料发卡别在衣领上，活像枚褪色的勋章。单芳端着豆浆缸子慢悠悠晃，缸壁上印着"为人民服务"，谭嘉良送的那支英雄钢笔在兜里硌得慌。
电工课上，王科宝把改装的收音机藏在课桌斗。石老师板书到傅里叶公式时，邓丽君的歌声突然从天花板喇叭里淌出来。老石头的粉笔咔嚓折断，潘锦城趁机把演算纸叠成飞机——纸尖正对着赵嘉敏抄琴谱的背影。
午休时分，程小慧的铁皮盒见了底。赵嘉敏摸出块大白兔塞给她，糖纸剥开时扯出缕棉絮——这是舅舅车间发的劳保糖，揣了三个月都舍不得吃。季松香突然指着窗外尖叫，建筑系搭的脚手架塌了半截，戴藤帽的男生在灰土里蹦跶得像群泥猴。
晚风捎来紫藤花的香气时，王科宝在东湖畔逮到偷拆天线的陈西。"宝哥这招绝啊！"小个子举着绕线器手舞足蹈，"老石头的脸比电子管还烫！"对岸传来叮咚琴声，赵嘉敏在老琴房练《彩云追月》，断弦的二手提琴跑调跑得山路十八弯。
谭嘉良摸到琴房后窗时，月光正照着赵嘉敏颈后的胎记——像片桃花瓣。他清了清嗓子还没开口，防盗网突然通了电，滋啦冒出的火星子吓得他上海表都磕掉了镀金。常四妹蹲在配电箱后头憋笑，手里攥着王科宝给的电路图。
熄灯前五分钟，程小慧在被窝里啃完最后块桃酥。赵嘉敏对着手电筒光研究那张神秘字条，突然发现背面用显影墨水画着电路图——正是她昨天卡壳的傅里叶变换题。窗外的探照灯扫过三楼，映得王科宝晾在走廊的工字背心像面白旗。
建筑工地连夜赶工，打桩机的轰鸣惊飞了满树麻雀。季松香在梦里嘟囔红烧肉，口水洇湿了枕巾上的梅花补丁。赵嘉敏翻了个身，搪瓷缸里的纸船碰着缸壁叮当响——月光从破洞的蚊帐漏进来，照着"先进生产者"的红字，像团不会熄灭的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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