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3章：不惹事，不怕事

程小慧和几个小姐妹往食堂方向走的时候，正巧看到单芳在教学楼拐角的水杉树下跟人说话。穿白衬衫的男生侧着脸，手腕上的银表链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，像极了程小慧老家供销社玻璃柜台里摆着的瑞士手表。碎花裙的姑娘用胳膊肘捅了捅她："哎，这肯定就是宿管阿姨说的那个机械厂厂长的儿子！"

单芳突然捂着嘴笑起来，马尾辫梢扫过男生的白衬衫。程小慧她们赶紧缩回墙角，听见身后有人肚子咕噜叫。"还等不等芳姐啊？"有个扎羊角辫的姑娘小声问。程小慧摸着兜里皱巴巴的饭票，闻着食堂飘来的猪油渣香味，一跺脚："等什么等，再晚红烧肉该卖完了！"

食堂窗口排着长队，王科宝端着搪瓷饭盆找座，常四妹在后头直嚷嚷："这儿这儿！窗边有穿堂风凉快！"他军绿色的挎包带子勾住椅背，哗啦啦洒出几颗螺丝钉。常四妹弯腰去捡，脑门差点磕到桌角，惹得旁边几个女生憋着笑。

季松香端着粥碗过来时，看见王科宝正用筷子挑馒头里的棉线——那是食堂大妈怕馒头粘笼屉垫的。常四妹拿筷子敲碗沿："文艺委员驾到！"铛铛声里，季松香辫子上的红头绳跟着晃悠。赵嘉敏慢吞吞跟在后头，白衬衫领子洗得发毛，袖口还沾着块蓝墨水，像朵没开好的牵牛花。

"你们班选班干部咋跟抢白菜似的？"季松香舀了勺咸菜丝拌粥。王科宝刚要开口，常四妹抢着说："宝哥上去就把黑板擦拍得震天响，说谁要跟他争班长就先掰腕子！"食堂吊扇转得嗡嗡响，吹得赵嘉敏的刘海乱糟糟的。她低头喝粥，看见粥汤里映着窗外晾衣绳上飘动的红背心，像条游动的金鱼。

靠墙那桌突然爆发出哄笑。谭嘉良翘着二郎腿坐在长凳上，三接头皮鞋尖勾着个铝饭盆晃悠。单芳正往他饭盆里夹自己碗里的肉片，油汪汪的汤汁溅到桌面上。季松香伸长脖子往那边瞅，赵嘉敏突然用勺子敲她碗边："粥要凉了。"

常四妹把最后半个馒头塞进嘴里，腮帮子鼓得像仓鼠："那姓谭的上礼拜还跟三班女生借笔记呢，转头就说人家字丑。"说话时馒头渣喷到王科宝袖子上，赵嘉敏默默递过块蓝格子手帕。帕角绣的梅花早褪了色，线头还打着结，像她总也梳不顺的头发。

洗碗池的水龙头滴滴答答漏水。王科宝把搪瓷饭盆倒扣在窗台晾着，阳光透过盆底的牡丹花图案，在地上印出个红艳艳的影子。常四妹甩着手上的水珠问："明早还跑不？我球鞋底都快磨穿了。"赵嘉敏正往军用水壶里灌凉白开，壶身"先进生产者"的红漆字已经斑驳，像她记忆里乡下老屋门上的春联。

回宿舍路上经过建筑系工地，夯土机震得地面直颤。戴藤编安全帽的男生们扛着测绘仪跑来跑去，扬起的尘土里混着汗酸味。王科宝突然被个戴眼镜的女生拦住："同学能帮抬下三脚架吗？"常四妹刚要伸手，那女生却把本《结构力学》塞进王科宝怀里。赵嘉敏站在梧桐树荫下，看阳光把王科宝的后脖颈晒得通红，像烤熟的山芋。

陈西蹲在宿舍楼门口啃黄瓜，看见王科宝过来蹭地跳起来："班长！收音机那个可变电容......"他手指头比划着转旋钮的动作，黄瓜汁滴到水泥地上。王科宝从挎包里摸出把螺丝刀："晚上来我们屋，教你焊电路板。"陈西乐得直搓手，裤兜里的电容掉出来滚进下水道格栅，急得他趴地上直掏。

四号楼二楼的窗户开着，季松香半个身子探在外头："快看！建筑系在搭斗拱模型！"程小慧挤过来时撞翻了墨水瓶，蓝墨水在水泥地上漫成个奇怪的形状。赵嘉敏握着铅笔的手顿了顿，练习本上未画完的岭南小楼突然多了道歪斜的飞檐——像极了她记忆里老屋的门头，那年台风天被刮掉半边，父亲踩着竹梯修补的身影。

王科宝仰头时正巧看见赵嘉敏的侧脸。阳光从她耳后透过来，照得耳垂像半透明的玉。陈西捅捅他胳膊："那个穿白衬衫的女生总往咱这儿看呢。"王科宝这才发现赵嘉敏的辫梢缺了一截，断发在风里飘得像柳絮，让他想起老家麦收时漫天飞舞的麦芒。

建筑系的老师举着扩音器喊："注意榫卯角度！"有个男生失手摔了檐角，碎木屑溅到王科宝裤腿上。赵嘉敏忽然合上练习本，封皮上蹭的铅笔灰在她手心留下道月牙形的印子。程小慧趴在窗台啃苹果，果核不偏不倚砸在谭嘉良脚边，吓得单芳手里的饭盆哐当掉在地上，不锈钢勺子转着圈滚出去老远。

回教室的路上，季松香扯着赵嘉敏的袖子问："那个王同学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？"赵嘉敏低头看自己的解放鞋，鞋尖又磨出了毛边。她想起昨天洗衣服时，肥皂泡在盆里炸开的样子，五颜六色地闪着光，转眼就没了踪影，就像这些年总也抓不住的安稳日子。

数学课代表抱着一摞作业本进来，最顶上那本封皮画着歪歪扭扭的收音机。赵嘉敏翻开自己的练习本，夹在里面的紫荆花瓣已经压成了透明的薄片，叶脉清晰得像地图上的河流。老师在黑板上写傅里叶级数，粉笔灰簌簌落在讲台边的暖水瓶上，瓶身用红漆写着"202室"，让她想起舅舅车间里那些标着序号的机床。

放学铃响时，夕阳把走廊照成暖橙色。王科宝在楼梯口被陈西拽住："可变电容卡住了！"他掏出手电筒往收音机壳里照，电池漏液腐蚀了弹簧片。赵嘉敏抱着《建筑构造》从旁边经过，书页间滑出张画着岭南小楼的草稿纸，被风吹到王科宝脚边。纸上小楼门前的石阶歪歪扭扭，却用红笔仔细标着"举折三尺二寸"，像她总也解不开的心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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