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5章：来去如风

天还没大亮，东湖边的雾气还没散尽。王科宝踩着露水往树林深处走，解放鞋底沾满了碎草叶。这片白桦林是他半个月前发现的，树干上还留着去年台风刮出的疤瘌。他脱下蓝布褂子挂在树杈上，晨风掠过汗津津的后背，激得他打了个寒颤。

八极拳起手式刚摆开，树梢上的麻雀就扑棱棱飞走了。王科宝记得老许头教拳时说的话："气要沉到脚后跟，劲要像拧麻绳似的。"他对着树干练顶心肘，树皮簌簌往下掉，惊醒了草丛里打盹的野猫。朝阳从树缝里漏进来时，他正练到"猛虎硬爬山"，汗珠子顺着下巴颏滴在枯叶上，砸出个深褐色的印子。

回宿舍路上经过锅炉房，烧煤的焦糊味混着蒸馒头的麦香。水房墙根摆着排红塑料暖壶，壶身上用白漆写着歪歪扭扭的宿舍号。王科宝拿凉水冲头时，陈西正蹲在门口刷牙，满嘴白沫子含糊不清地嚷："宝哥，楼下宿管喊你三回了！"

乔老二在宿舍楼门口转圈，三接头皮鞋把水泥地磨得吱吱响。他今天换了身的确良白衬衫，领子浆得能割手，头发抹得油光水滑能照见人影。见王科宝出来，他急吼吼从人造革手提包里掏出包大前门："可算逮着你了！你嫂子非要看啥情人桥......"

秦小红从梧桐树后转出来，红底白点的连衣裙被风吹得贴身上。她腕子上新添了块上海牌坤表，表链子缠着块绣鸳鸯的手帕——那是上回王科宝帮她挡酒时弄脏的。"别听他瞎说，"她拿蒲扇拍乔老二后背，"明明是你要看大学生搞对象！"

三人往东湖走时，乔老二嘴就没停过。他指着图书馆楼顶的避雷针说是天线，非说这是跟港城学的先进技术。秦小红拿蒲扇遮着太阳，高跟鞋在石板路上敲出嘚嘚响："上回在火车站，你还说人家铁轨底下埋着金条呢！"

湖心亭的飞檐上落着几只灰鸽子，瓦片缝里长着狗尾巴草。乔老二一屁股坐在石凳上，从手提包里摸出瓶橘子汽水，牙齿咬开瓶盖"噗"地喷出老远。王科宝刚要提醒他注意影响，就听见树丛后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——两顶草帽在柳条间若隐若现。

"年轻就是好啊！"乔老二咂着嘴往那边瞅，忽然"嗷"一嗓子蹦起来——秦小红拧着他耳朵转了半圈。王科宝憋着笑打圆场："乔哥，听说钟关村现在挺红火？"

这话像按了开关，乔老二顿时来了精神。他掏出手帕擦石凳，拉着王科宝坐下："我发小陈大炮在那儿开了间电器铺，上个月装了三台彩电！"他说得唾沫星子横飞，手在膝盖上比划电视机尺寸，"就那种带遥控器的，日本原装货！"

秦小红从白皮包里掏出铁皮糖盒，往王科宝手里塞了把水果糖："别听他吹牛，大炮那铺子总共就八平米，还兼修自行车呢。"她指甲上新涂了凤仙花汁，在阳光下像十片红珊瑚。

王科宝捏着糖纸转了两圈，忽然问："乔哥要真开电器铺，打算卖啥？"湖面忽然炸开圈涟漪，有鱼跃出水面叼走了柳絮。

"收音机！电视机！电风扇！"乔老二掰着手指头数，人造革手提包被他拍得啪啪响，"陈大炮说现在最紧俏的是那种......那种带磁带的录音机！"他转头问秦小红，"是叫三洋还是三菱来着？"

秦小红正往湖里扔馒头屑喂鱼，闻言翻了个白眼："人家那是三洋牌，上回在友谊商店......"话没说完就被乔老二拽起来："走！带哥看看你们食堂去！听说大学生吃饭都用粮票换红烧肉？"

教工食堂的吊扇转得嗡嗡响，乔老二举着铝饭盆排队时，眼睛直往打菜窗口里瞟。掌勺的胖师傅舀了勺土豆烧肉，油汪汪的肉汁顺着铁勺往下滴。秦小红突然捅了捅王科宝："听说你们学校要发那个什么......贫困补助？"

王科宝正往二两饭票上盖红戳，闻言笔尖顿了顿。上礼拜交申请表时，石老师那声冷笑他到现在还记得——老头把钢笔帽拧得咔咔响，说要把"某些关系户"查个底朝天。

三人端着饭盆刚坐下，乔老二就神秘兮兮地从裤兜摸出个小布包。层层油纸揭开，里头躺着块绿莹莹的电路板："陈大炮给的，说是进口收音机上拆的。"他手指头在焊点上戳来戳去，"你要能把这玩意儿整明白，下回给你捎彩电图纸！"

王科宝摩挲着电路板边缘，突然想起前世在旧货市场收的牡丹牌收音机。那台机子的调频钮上也有这样的鱼鳞纹，转起来沙沙响像春蚕啃桑叶。秦小红往他碗里夹了块红烧肉："听姐的，在学校好好念书，外头这些事少掺和。"

回宿舍路上经过实验楼，乔老二非要看电子计算机长啥样。值班的老头推着酒瓶底眼镜直摆手："这是精密仪器！外人不让进！"最后是秦小红塞了包大前门，老头才开条门缝让他们瞅了眼——机柜上红灯绿灯闪成一片，像年三十的烟花。

临别时乔老二往王科宝兜里塞了卷钞票，用橡皮筋扎得整整齐齐。秦小红假装没看见，扭头跟路过的女生借火点烟。王科宝要推辞，被乔老二一把按住："拿着！当哥的给弟弟点零花钱咋了？"

暮色漫上情人桥时，王科宝攥着那卷钱站在宿舍阳台上。楼下篮球场传来拍球声，混着杨时军吹口琴的跑调动静。他把电路板压在《费马猜想》稿纸下，钢笔水在夕阳里泛着蓝光。远处火车鸣笛声撕开夜幕，惊飞了钟楼顶的夜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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