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7章：小道消息

晌午的日头毒得能把人晒化，宿舍铁皮吊扇转得嘎吱响。陈西撅着屁股趴在书桌前，螺丝刀在收音机壳子里戳得叮当响。桌上散着铜线圈、焊锡丝，还有半截啃得坑坑洼洼的凉馒头——那是他昨儿熬夜修机子剩下的口粮。

杨时军蹲在条凳上看得眼珠子发直，汗珠子顺着脖梗子往蓝布背心里淌。他手里攥着把断齿的木梳，时不时给陈西扇两下风："西子哥，这绿线该接哪个焊点？"话没说完就被陈西拿烙铁把子敲了手背："别叨叨！没瞅见我在找断点么！"

靠窗的王科宝跷着二郎腿，手里盘弄着个巴掌大的黑匣子——这是上礼拜在旧货市场淘的东德产收音机。皮套子早磨得发亮，调频钮上还刻着洋码子。他轻轻拧开开关，羊城台的《每周一歌》就淌出来，邓丽君甜丝丝的嗓子混着电流声，在闷热的宿舍里打着旋儿。

"成了！"陈西突然嚎一嗓子，震得吊扇都晃悠。他手里那台老式红灯牌收音机"滋啦"冒出个港台腔女声："各位听众下午好，现在播报本港天气......"杨时军吓得从条凳上栽下来，屁股着地时还不忘伸手去捂喇叭。

王科宝眼疾手快关了自己的收音机，可港台腔已经飘到走廊上了。文元义抱着搪瓷盆冲进来，裤腿还滴着水："要死啊！让楼管听见非得记过！"他刚在水房冲凉，湿头发贴在脑门上活像只落汤鸡。

陈西脑门上的汗"吧嗒"砸在电路板上，手忙脚乱拔了电源线。宿舍突然静得能听见窗外知了扯着嗓子嚎，杨时军蹲地上捡螺丝钉，金属碰撞声格外刺耳。文元义突然抽了抽鼻子："啥糊了？"

"我的烙铁！"陈西惨叫一声蹦起来，桌上那截焊锡丝早熔成了银疙瘩。王科宝摸出块蓝格子手帕扔过去："擦擦，你这手艺够开修理铺了。"手帕角绣着朵蔫巴巴的梅花，是他上回帮赵嘉敏修钢笔时顺的。

杨时军蹭到王科宝跟前，眼馋地瞅着那台东德收音机："班长，这机子能收几个台？"他手指头在皮套子上虚划拉，就是不敢真碰。王科宝把机子往他怀里一塞："小心别摔了就成。"自己转身从铁皮柜里掏出沓稿纸，上头密密麻麻全是数学符号。

日光西斜时，陈西终于把那台红灯牌复原了。杨时军捧着它像捧祖宗牌位，战战兢兢拧开开关。这回飘出来的是县广播站的养猪讲座，大喇叭里老农正扯着嗓子教怎么给猪崽催肥。

"牛逼！"王小强踹门进来时正听见这声嚎，手里饭盆差点扣地上。他军绿背心汗湿得能拧出水，胳肢窝底下夹着个牛皮纸信封："班长！教务处喊你去领补助表！"

王科宝从稿纸堆里抬起头，钢笔尖在"费马猜想"的证明步骤上洇出个墨点。他想起上周徐老师找他谈话时说，今年贫困生补助要改革，成绩前五的能多领十块钱。当时走廊风大，徐老师的中山装衣角扑棱棱拍着墙，活像只折翅的灰鸽子。

暮色漫进窗户时，王科宝终于把最后一道推论写完。稿纸在桌角摞成小山，最底下那张还沾着元宵节吃的芝麻糖。陈西饿得前胸贴后背，肚子叫得比红灯牌收音机还响："走不走啊？食堂红烧肉该卖光了！"

教工食堂飘着熬猪油的荤香，王小强和李淼早占好了靠风扇的座。李淼正拿筷子戳饭盆里的炒茄子，看见王科宝进来连忙招手："班长！听说今年一等奖学金涨到一百了！"他眼镜片上蒙着层油雾，活像俩毛玻璃片。

陈西窜得比兔子还快，军挎包带子甩在王小强背上："一百块能买多少肉包子？"他饭盆里垒着四个二合面馒头，活像座小碉堡。王科宝要了份蒜薹炒肉，肥肉片子亮晶晶地泛着油光。

"买啥包子！"王小强把铝勺咬得咯吱响，"够买双回力鞋外加溜冰场包月票！"他解放鞋大脚趾头探出个洞，在桌底下晃来晃去。李淼突然冷笑："就你那高数考六十分的德行？"

饭盆磕在桌上的动静吓飞了窗外的麻雀。王科宝赶紧打圆场："李委员这话说的，咱班平均分不也才六十五么。"他说着往李淼饭盆里夹了片肥肉，油花子在白菜汤上荡出圈涟漪。

李淼推了推眼镜，突然压低嗓子："班长，有人传你领双份补助。"他声音轻得像蚊子哼，却把王小强呛得直捶胸口。陈西举着馒头愣在当场，嘴角还沾着酱豆腐渣。

王科宝筷子尖上的蒜薹"啪嗒"掉进汤里。他想起上周三在教务处撞见石老师，老头正跟个戴红袖章的学生会干部嚼舌根。当时阳光斜照进来，石老师的秃脑门泛着油光，活像颗腌过头的咸鸭蛋。

"徐老师亲口说的，我629分考进来的。"王科宝拿勺柄敲了敲饭盆边，当啷声引来邻桌侧目。杨时军突然插嘴："我能作证！班长褥子底下还压着高考成绩单呢！"他激动得喷出半口玉米糊，溅在李淼的眼镜片上。

王小强突然拍案而起，震得饭盆跳三跳："哪个王八羔子造谣？老子找他练练！"他军挎包带子甩到邻桌女生碗里，惹来一声尖叫。李淼拽着他裤腰带往下扯："坐下！教务处王干事都听见了！"

暮色染红食堂窗户时，话题已经转到晚上放啥电影。陈西舔着饭盆底嘟囔："昨儿听说要放《甜蜜的事业》，我妹写信说县里都放三回了。"他军用水壶挂在椅背上晃悠，壶身磕掉了漆的地方用红油漆描着个歪歪扭扭的"忠"字。

王科宝摸出兜里皱巴巴的电影票，副券上印着"1980.9.14  晚七点"。赵嘉敏前天塞给他时，指尖擦过他掌心，凉得像井水镇过的黄瓜。票根上还沾着她钢笔漏的蓝墨水，在暮色里泛着幽光。

回宿舍路上，杨时军突然蹲在梧桐树下不走了。他手指头抠着树皮缝里的知了壳，声音闷闷的："班长，我爹来信说家里猪崽死了两头。"月光把他影子拉得老长，活像根歪脖子树。王科宝摸出刚领的补助金，抽了两张炼钢工人票塞进他裤兜："先应应急。"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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