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四十八章：小道消息

食堂的吊扇转得吱呀响，王科宝端着搪瓷饭盆刚坐下，王小强就凑过来压低嗓门："听说石老师在办公室说你坏话呢！"他军绿背心汗湿了大半，汗味儿混着炒茄子的酱香直往人鼻子里钻。

李淼拿筷子戳着饭盆里的白菜帮子，支支吾吾道："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......"话没说完就被王小强瞪了一眼："有屁快放！磨叽啥呢！"

"石老师说你是走关系进来的。"李淼声音越来越小，"说你名字原本不在录取名单上......"话说到后半截，食堂打饭窗口飘来的蒸汽把他脸都熏红了。

王科宝手里的铝勺"当啷"磕在饭盆上："我629分考进来的！"他这话音刚落，隔壁桌正在啃窝头的男生猛地呛住了，玉米面渣子喷了满桌。

陈西赶紧把军用水壶递过去，眼睛却直勾勾盯着王科宝："多少分？"他问得急，壶嘴里的凉白开洒湿了裤腿。

"629。"王科宝又重复一遍。食堂突然安静得能听见后厨炒菜师傅甩锅的"哐当"声，连端着汤盆路过的胖婶都停下了脚步。

王小强一巴掌拍在李淼后背上，震得他饭盆里的汤直晃悠："听见没？石老头准是花眼把录取名单看串行了！"他嗓门大得能把房顶掀了，窗口排队的学生齐刷刷扭头往这边看。

赵嘉敏端着饭盆从人堆里挤过来时，正看见季松香拿筷子敲着饭盆边："让让让让！"她马尾辫上别着个崭新的蝴蝶发卡，在夕阳下闪着蓝莹莹的光。

王科宝刚要起身让座，陈西已经端着饭盆窜到隔壁桌去了。季松香一屁股坐在他让出的条凳上，饭盆里堆着冒尖的土豆丝："听说你要转建筑系？"她问得直截了当，溅出来的菜汤在桌面上画出个惊叹号。

赵嘉敏从帆布包里掏出块蓝格手帕铺在凳子上，这才轻轻坐下："递了申请，附了十张建筑草图。"她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，手指在桌面上虚画着飞檐的弧度。

王科宝瞥见她手腕内侧蹭了块铅笔印，忽然想起昨晚在图书馆看见她临摹古建图册的模样。月光从气窗斜斜照进来，她削铅笔的碎屑落在《营造法式》的扉页上，像撒了层细雪。

"你要走了我可咋办啊！"季松香突然哀嚎一声，饭盆里的窝头被她戳得千疮百孔，"以后上课都没人帮我占座了！"她说着从兜里掏出个咸鸭蛋，在桌角"咔咔"两下磕开。

王科宝舀了勺飘着油花的白菜汤："季同学，革命友谊要经得起考验啊。"他说得一本正经，余光却瞥见赵嘉敏嘴角抿出个浅浅的笑涡。

暮色漫进食堂时，不知谁喊了句"晚上放露天电影"。陈西突然从隔壁桌探过头来："看啥片子？"他嘴角还沾着玉米糊，活像长了两撇白胡子。

"《戴手铐的旅客》。"文元义捧着饭盆凑过来，眼镜片上蒙着层蒸汽，"我在县文化馆看过两遍，抓特务那段......"话没说完就被王小强捂住了嘴。

回宿舍的路上，杨时军攥着饭票直嘟囔："三分钱能买半斤粮票呢......"他解放鞋的胶底磨得只剩薄薄一层，踩在水泥地上"吧嗒吧嗒"响。文元义突然拽住王科宝的衣袖："记得穿长裤，幕布后头蚊子能吃人。"

王科宝打开掉了漆的木头衣柜，樟脑丸味儿呛得他直皱眉。压箱底的靛蓝劳动布裤子还带着裁缝铺的折痕，底下那个苗绣包袱却让他愣了神——火车上那位苗族大婶硬塞给他的糍粑早长了霉斑，蓝布上绣的鸟雀倒是愈发鲜艳。

宿舍楼下的梧桐树沙沙作响，陈西举着俩马扎在门口直转圈："女生咋这么磨蹭！"他裤腰上别着的半导体收音机滋滋啦啦响，忽然飘出句"为革命保护视力"，惊飞了树上的麻雀。

赵嘉敏出现时抱着个碎布拼的坐垫，月白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肘，露出截藕节似的小臂。季松香跟在后头举着蒲扇赶蚊子，嘴里还叼着根冰棍棍："王代表准备挺充分啊！"她瞅见陈西手里的风油精，笑得见牙不见眼。

去电影场的路上，单芳和几个学生会干部从岔路口拐过来。谭嘉良胸前的徽章擦得锃亮，正给新生发橘子糖："同学们注意秩序......"他瞥见王科宝时声音突然高了八度，玻璃糖纸在路灯下反着冷光。

幕布支在18号楼前的空地上，两根竹竿挑着的灯泡晃得人眼花。卖票老头戴着矿工帽，帽檐别的三根粉笔已经短得捏不住。王科宝掏钱时摸到张皱巴巴的《大众电影》，封面女明星的笑脸被汗浸得模糊不清。

"这边！这边！"季松香举着蒲扇在人堆里开路，活像举着面战旗。陈西抱着四个马扎跟在后头，军挎包带子勒得脖子通红。等他们好不容易挤到西北角，幕布后头已经蹲满了倒着看的"先锋观众"。

常四妹举着板凳横冲直撞过来时，王科宝正给赵嘉敏讲晶体管原理。季松香抬脚就要踹人，却被他饭盆里飘来的炒瓜子香勾住了魂："前三排的VIP座位不呆，跑我们贫民窟干啥？"

放映机突然"咔嗒"转动，光束里飞舞的灰尘像群星坠落。赵嘉敏把手帕铺在青石板上，月光漏过梧桐叶在她发梢洒下碎银。王科宝闻到她身上飘来的檀香皂味，混着幕布后飘来的炒栗子香，忽然想起母亲纳鞋底时哼的小调。

主题曲《驼铃》响起的瞬间，前排老教授摘下眼镜抹眼泪。他中山装口袋里露出半截红宝书，书页间夹着的粮票已经发黄。赵嘉敏忽然轻声说："我父亲烧家谱那晚，月亮也这么亮。"她手腕上的银镯子叮咚轻响，映着幕布上的火光。

散场时人潮像开了闸的洪水，陈西的军挎包带子不知被谁扯断了。王科宝护着赵嘉敏往边上挪，忽然看见石老师正在树荫下跟谭嘉良说话。两人手里的烟头忽明忽暗，像两只窥伺的萤火虫。

回到宿舍，王科宝摸出苗绣包袱里的银饰。月光从气窗斜射进来，鱼鳞纹的银片在《电子电路设计》封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楼下突然传来杨时军的口琴声，《驼铃》的调子吹得七零八落，惊醒了窝在窗台上的狸花猫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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