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9章：露天电影

水泥台阶上的青苔被踩出湿漉漉的脚印，赵嘉敏和季松香各拎着把竹编板凳从楼道转出来。王科宝刚要伸手接，季松香已经灵巧地往旁边闪了半步："瞅瞅我这肱二头肌！"她故意把胳膊弯成九十度，白衬衫袖口绷得紧紧的，"去年秋收扛三十斤麦子都不带喘的！"

陈西在后头憋着笑，军绿挎包带子勒得他锁骨生疼。王科宝摸摸鼻子，瞧见赵嘉敏手腕上缠着根红头绳，在路灯下像条细细的血线。远处露天电影场飘来炒瓜子的焦香，混着花露水味儿钻进鼻孔。

十八号楼后头的空地上早支起灰白幕布，两根竹竿挑着二百瓦的灯泡晃悠悠。卖票的老头戴着矿工帽，帽檐别着三根粉笔："后头的别挤！票根攥手里啊！"铝皮票箱被敲得哐哐响，几个男生正踮脚往幕布后面钻——倒着看的电影也是电影嘛。

季松香突然哀嚎："完犊子！前头连耗子洞都塞满人了！"她眯起眼往幕布前扫，活像雷达探测似的。王科宝指着幕布后头乌泱泱的人影："要不咱们也反着看？我听说倒着看能治颈椎病。"陈西噗嗤笑出声，军用水壶里的凉白开洒湿了裤腿。

最后在西北角寻了块青石板，季松香掏出皱巴巴的报纸铺上。王科宝刚坐下就感觉屁股底下有东西硌，摸出来半截粉笔头，在石板缝里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无线电符号。赵嘉敏从帆布包里掏出蒲扇，扇面上印着"安全生产"的红字，扇骨用医用胶布缠了好几圈。

"王同学，风扇大点劲！"季松香脑门上的汗珠亮晶晶的，"我这刘海都糊眼睛了！"王科宝把蒲扇抡得呼呼响，赵嘉敏鬓角的碎发跟着飘起来。陈西看不过眼要抢扇子，被季松香一巴掌拍开："边儿去！你这手劲儿能把蚊子扇骨折喽！"

幕布突然亮起白光，露天电影特有的滋滋电流声炸得人耳朵发麻。常四妹举着板凳在人堆里横冲直撞，活像艘破冰船。"让让！让让！"他解放鞋上全是泥脚印，裤腿还沾着食堂的泔水渍。季松香翻了个白眼："您老不在前三排当大爷，跑我们贫民窟凑啥热闹？"

常四妹刚要回嘴，幕布上突然蹦出"北京电影制片厂"几个大红字。全场瞬间安静，连树上的知了都闭了嘴。王科宝摸出块水果糖塞给赵嘉敏，糖纸在月光下泛着浅绿的荧光。

电影里女研究员倒下的瞬间，后排小姑娘的尖叫差点掀翻幕布。赵嘉敏攥紧了蒲扇柄，指甲在竹篾上掐出月牙印。王科宝闻到她身上飘来的樟脑丸味儿，混着肥皂的清香。幕布上的火车轰隆隆开过，男主角那句"贫农"刚出口，赵嘉敏突然别过脸，泪珠子砸在青石板上碎成八瓣。

王科宝在裤兜里摸到块棉布手帕，陈素娘用缝纫机踩的锁边针脚硌着指尖。递过去时赵嘉敏的手指冰凉，手帕角那朵红梅花被泪浸得发暗。常四妹突然吸了吸鼻子："啥味儿这么冲？"季松香踹了他一脚："就你狗鼻子灵！"

电影放到特务拿榔头砸人时，陈西又开始叭叭："要我说这反派智商欠费，换我直接......"后排梳麻花辫的女生腾地站起来："你这人怎么老唱反调！"她手里攥着把瓜子壳，气得浑身直哆嗦。王科宝赶紧打圆场："同志别生气，他这是看入戏了。"

夜风卷着幕布哗啦啦响，赵嘉敏忽然轻声说："我爸当年填成分表，把"小业主"改成了"贫农"。"她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叶，"那天晚上他烧了所有带字的纸，火盆里的灰飘得满院子都是。"王科宝看见她耳后有道浅疤，在月光下像条银色的蜈蚣。

放映机突然卡带，幕布上的人影扭曲成麻花。全场响起此起彼伏的嘘声，几个男生趁机往幕布上扔石子玩。常四妹摸出半包炒蚕豆，嚼得嘎嘣响："要我说这电影就该......"话没说完被季松香塞了颗薄荷糖："闭嘴吧您呐！"

主题曲《驼铃》响起来的瞬间，前排穿劳动布工装的老教授突然摘下眼镜抹眼泪。他中山装口袋里露出半截红皮笔记本，王科宝认出那是五十年代的《***语录》。赵嘉敏把手帕叠成小方块还回来，叠痕里还沾着湿气。

散场时人流像开闸的洪水，陈西的军挎包带子不知被谁扯断了。王科宝护着赵嘉敏往边上挪，忽然瞥见谭嘉良在树荫底下发橘子糖。玻璃糖纸在路灯下反着冷光，他胸前的学生会徽章擦得锃亮，活像枚小盾牌。

回宿舍的路上，季松香还在学电影里的台词："我代表人民代表党......"常四妹故意接茬："我代表月亮消灭你！"气得季松香追着他打。赵嘉敏忽然扯了扯王科宝的衣角："手帕......我能留着吗？"她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，脚尖正好碰着他的脚跟。

水房里飘来哗啦啦的冲凉声，王科宝摸黑爬上铁架床。月光从气窗斜射进来，照见枕边那本《电子电路设计》。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票根，背面用钢笔写着：1980.9.13，与赵同学看反特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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