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5章:英语角
路灯在走廊尽头投下暖黄的光晕,王科宝蹲在女生宿舍门口的台阶上,手指抚过收音机外壳的划痕。这台熊猫牌B—11型收音机足有半截砖头厚,墨绿色的漆面斑驳脱落,露出底下灰扑扑的金属壳。他掂了掂分量,少说七八斤重,难怪赵嘉敏拎过来时手腕都勒出了红印子。
"十四个晶体管呢。"王科宝想起宿舍老杨常念叨的无线电经,指腹蹭过波段旋钮时沾了层薄灰。这宝贝疙瘩搁四十年后能换辆小轿车,他上辈子在拍卖行见过同款,玻璃罩里的标价牌看得人眼晕。
赵嘉敏倚着门框,运动鞋尖无意识地碾着水泥地上的瓜子壳:"修不好就算了,千万别弄丢零件。"她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槐花,眼神却黏在收音机上。王科宝注意到她攥着衣角的手,关节都泛白了。
"放心,这玩意我闭着眼都能拆装。"王科宝把收音机抱在怀里,金属壳贴着胸口透心凉,"我爷爷当年在无线电厂干过,家里还存着套老工具。"他故意把牛皮吹得震天响,果然瞧见赵嘉敏嘴角翘起个小小的弧度。
回宿舍路上碰见管后勤的张师傅,老头打着手电筒直晃他眼睛:"又给女同学献殷勤呢?"王科宝把收音机举过头顶,墨绿色外壳在月光下泛着幽光:"学雷锋做好事!"三花猫从冬青丛里蹿出来,差点绊他一跤。
推开308宿舍门,霉味混着汗酸味扑面而来。王科宝把宝贝疙瘩搁在窗台,抄起脸盆就往水房冲。瓷砖墙上凝结的水珠啪嗒砸在肩头,他侧耳听着隔壁隔间哗哗的水声——这节骨眼洗澡跟打仗似的,晚半分钟就得排长队。
套上汗衫回来时,月光正巧透过铁栅栏洒在收音机上。王科宝摸出老杨的工具箱,螺丝刀刚插进后盖缝隙就卡住了——有颗螺丝锈成了红褐色。他往手心啐了口唾沫,铆足劲一拧,金属摩擦声刺得人牙酸。
"乖乖,这得是泡过水吧?"掀开后盖,霉斑像蛛网似的爬满电路板。王科宝捏着鼻子凑近闻了闻,隐约有股海腥味。电池仓的弹簧早锈成了渣,铜线接头像被老鼠啃过似的参差不齐。他摸出万用表量了量,指针纹丝不动。
走廊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,陈西人还没进门先嚷起来:"王大技术员又接私活呢?"他军挎包往床架上一挂,带翻了杨时军晾在铁丝上的工字背心。文元义跟在后头抽鼻子:"啥味儿?跟烂咸鱼似的。"
"去去去,别碰我宝贝。"王科宝护犊子似的挡住工作台。杨时军抱着脸盆挤进来,塑料凉鞋啪嗒啪嗒响:"这不会是熊猫B—11吧?"他眼珠子都快贴到电路板上了,"我叔有台同款的,去年拆了个中周线圈卖了两百块!"
众人围着收音机啧啧称奇时,文元义忽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:"哥几个听说没?广交会要招翻译,补贴这个数。"他伸出三根手指头晃了晃。陈西刚灌进嘴的凉白开噗地喷出来:"三十?够买三个月饭票了!"
"瞧你这点出息。"王科宝握着电烙铁,松香味儿在空气里晕开,"知道现在黑市美金什么价吗?跟外宾混熟了,指不定能换几张。"焊锡丝在断线上熔成银亮的小球,他吹了吹冒起的青烟,"再说了,练口语的好机会。"
熄灯前十分钟,楼道里炸开了锅。脸盆撞击声、拖鞋拖地声混着各地方言吵得人脑仁疼。杨时军举着蜡烛凑过来:"班长,给我留个报名表呗?"火苗在他镜片上跳着舞,"我娘住院正缺钱......"
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画格子时,王科宝躺在硬板床上烙饼似的翻来覆去。下铺传来文元义背单词的咕哝声,陈西在梦里还在念叨"哈喽为啊康姆"。他摸出枕头下的收音机后盖,借着月光看赵嘉敏用钢笔在内侧写的"1973.5.16"——这日子准保有什么讲究。
第二天早课,班主任敲着黑板擦宣布消息时,粉笔灰簌簌落在第一排同学头顶。王科宝瞥见赵嘉敏的后颈微微发红,她攥着英雄钢笔在报名表上签字,墨水在纸上洇出个小太阳。
图书馆成了战场。外文书架前挤得跟春运火车站似的,有人为抢本《新英汉词典》差点揪掉对方纽扣。王科宝猫着腰钻进工具书区,从最底层扒拉出本《外贸英语九百句》,书页间还夹着张粮票当书签。
晚自习时,陈西的笔记本成了拼音大会。"古德猫宁"旁边画着只打鸣的公鸡,"三克油"后头跟着个作揖的小人。赵嘉敏咬着笔帽查字典,忽然推过来张纸条:【明早六点,老地方见】
晨雾还没散尽,东湖边的长椅上凝着露水。王科宝到的时候,赵嘉敏正跟着收音机里的《跟我学》节目练发音。磁带杂音很大,凯瑟琳女士的声音像是从水底传来:"Could you repeat that?"
"你这机子修得真不赖。"赵嘉敏啪嗒关上收音机,金属扣发出清脆的响声。王科宝瞧见她耳垂微微发红,不知是冻的还是臊的。晨光里,那台B—11型收音机静静躺在长椅上,波段指针停在短波位置。
练到"FOB报价"时,树丛里突然钻出个拿半导体收音机的男生,天线支棱得像避雷针。赵嘉敏吓得把笔记本摔在地上,王科宝捡起来时瞥见扉页上工工整整抄着《许国璋英语》的目录,页脚还画了只戴眼镜的熊猫。
考核当天,阶梯教室里弥漫着风油精的味道。监考老师拎着四喇叭录音机进来时,陈西的圆珠笔在桌上滚出老远。听力题放到第三遍,后排突然传来啜泣声——有个女生把"shipment"听成了"sheep man",以为要考畜牧英语。
放榜那日,宣传栏前挤得水泄不通。杨时军眼镜都被挤掉了,趴在地上摸了半天。王科宝踮脚瞧见自己名字在第二页中间,扭头发现赵嘉敏正用指甲在名单上划道——她名字底下留着道浅浅的月牙印。
复试安排在工会礼堂,穿中山装的考官端着搪瓷缸子来回踱步。轮到王科宝时,他故意把"景德镇瓷器"说成"炸酱面",逗得角落里的记录员噗嗤笑出声。赵嘉敏抽到情景模拟题,给"外宾"指路校办工厂时,顺手画了张地图,笔迹工整得像印刷体。
最终面试在广交会筹备处,走廊里飘着樟脑丸的味道。穿的确良衬衫的办事员挨个检查他们裤线是否笔挺,有个男生因为穿了双回力鞋差点被刷下来。王科宝看见赵嘉敏在掌心默写单词,汗水把"commodity"的最后一个y晕成了小蝌蚪。
傍晚回校时起了风,梧桐叶扑簌簌落在自行车筐里。赵嘉敏忽然按住刹把:"等等!"她跳下车跑进杂货店,出来时抱着两瓶橘子汽水。玻璃瓶壁上的水珠滚落在收音机外壳上,汇成道蜿蜒的溪流。
"庆祝咱俩都选上了。"她起瓶盖时虎口勒得发红,"叮"的一声脆响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。王科宝仰脖灌下汽水,气泡刺得鼻腔发酸。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,收音机在车筐里轻轻摇晃,短波频道忽然传出模糊的英文广播,像是遥远国度的潮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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