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4章：踏实的姑娘

王科宝说到兴头上，突然把手伸进帆布背包里摸索起来。赵嘉敏正夹起一筷子芥蓝，抬头就看见他掏出来个四四方方的铁盒子。那台红灯牌收音机外壳上还留着几道划痕，调频旋钮用红蓝电线缠得歪歪扭扭的。

"可算是修好了！"王科宝把收音机往油腻腻的饭桌上一放，钢制外壳磕在搪瓷碗边发出清脆的响声。他手指头沾着松香粉末，在音量旋钮上转了两圈，喇叭里立刻传出滋滋的电流声，"你听这声儿，比老徐那台破收音机强多了。"

赵嘉敏放下筷子，手指头轻轻摩挲着收音机外壳。阳光从大排档的塑料顶棚漏下来，照得机身上"为人民服务"的红漆字闪闪发亮。"修理费多少？"她从绣着茉莉花的蓝布钱包里抽出两张皱巴巴的钞票，"上周《少年科学》刚给我汇了插画稿费。"

"见外了不是？"王科宝伸手把钞票推回去，指尖沾了凉茶的水渍，"就换了两个三极管，电源线重新焊了焊。老徐那台报废收音机里拆的零件，连五金店都不用跑。"他说着突然来了劲，手指在桌面上比划起来，"这招叫乾坤大挪移！把有用的零件挪到需要的地方......"

话音未落，赵嘉敏噗嗤笑出声，嘴角沾着的糯米粒都抖掉了："你跟我舅公肯定能聊到一块儿去。他老人家整天研究什么《易经》八卦，去年非说我家灶台方位不对，抡着罗盘要给改朝向。"

正说着，她余光瞥见巷子口晃进来两个人影。谭嘉良那件扎眼的红格子衬衫在灰扑扑的老巷子里格外刺目，旁边蔡纪伟正叼着烟往这边张望。赵嘉敏脸色唰地变了，抓起书包就要起身："吃好了，走吧。"

王科宝眼疾手快地把收音机塞回背包，帆布包立刻鼓起个方方正正的形状。两人快步穿过油腻腻的厨房后门，踩着一地烂菜叶拐进窄巷。卖凉茶的老太婆坐在竹椅上打盹，脚边煤炉上煨着的瓦罐噗噗冒着热气。

"这玩意太显眼，先搁我这儿。"王科宝把收音机往怀里揣了揣，"等会儿给你送宿舍去？"他说着看了眼赵嘉敏别在衣领上的校徽，"你转建筑系之后还住东8栋？"

"这学期来不及调换了。"赵嘉敏扯了扯被汗浸湿的衣领，九月的热浪裹着咸鱼味扑面而来。路过小卖部时她突然停下，从冰柜里摸出两根赤豆棒冰："请你吃，当修理费了。"

两人走到东区宿舍楼下时，晾衣绳上的床单正在风里跳摇摆舞。王科宝把收音机递过去时，瞥见三楼窗台晃过个人影——单芳正扒着栏杆往楼下瞅，头发上别的塑料发卡反着光。

"那个单芳......"王科宝压低声音，"上回我在水房听见她跟人说，要把你画插画的事捅到学生会去。"

赵嘉敏抱着收音机的手紧了紧，嘴角却扬起个俏皮的弧度："知道啦王老师！"她倒退着往楼梯口走，帆布鞋踩在水泥地上吱呀响，"明儿英语角见！"

回到202宿舍时，杨时军他们几个正围在双层床上打扑克。文元义脸上贴满纸条，看见王科宝进门就嚷嚷："你可错过了大热闹！食堂刚才有人干架，体育系那个大块头把周海富按在番茄汤桶里了！"

"什么情况？"王科宝书包都没摘就凑过去。陈西甩出对王炸，溅起的扑克牌飞得到处都是："还不是周师兄死抠门。人家要退收音机他不给退，非要给人修，结果越修杂音越大......"

杨时军接过话茬："要我说就是蔡纪伟找茬！上周我就瞧见他跟体育系那帮人勾肩搭背的。"他边说边比划，手里捏着的梅花Q差点戳到王科宝鼻子。

王科宝心里咯噔一下。上个月他帮周海富修过两台收音机，知道这位师兄把零配件看得比命还重。斜对面宿舍这会儿黑着灯，门把手上挂着把生锈的锁头，在走廊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冷光。

第二天大清早，王科宝特意绕到西区食堂吃早饭。打饭窗口前果然聚着堆人指指点点，地上还留着滩暗红色的番茄汤渍。卖豆浆的大婶边擦桌子边嘀咕："现在的学生娃火气真大，好好个搪瓷盆都给摔瘪了......"

转眼到了礼拜天，英语角选拔考试在一号楼摆开阵仗。王科宝刚进考场就闻到股刺鼻的樟脑味——教室墙上新刷的标语还没干透，"为四化建设学好外语"几个红字往下淌着油漆。

试卷传到手里时，王科宝差点笑出声。最后那道情景对话分明是他们上周排练过的：广交会上给外商指路去白云宾馆。他刷刷写完选择题，笔尖在作文纸上沙沙作响，忽然听见后排有人倒吸凉气——赵嘉敏正咬着钢笔帽发呆，阳光把她侧脸镀了层金边。

交卷时王科宝特意看了眼手表：离考试结束还有半小时。走廊里已经蹲着几个提前交卷的，正凑在一起对答案。穿的确良衬衫的男生猛拍大腿："完犊子！transportation我拼成trasportation了！"

赵嘉敏出来时，马尾辫梢还粘着片橡皮屑。王科宝递过刚买的橘子汽水，玻璃瓶上凝着水珠："发挥咋样？"  "该写的都写了。"赵嘉敏仰脖灌了口汽水，喉结轻轻滚动，"就是最后汉译英有点悬，"改革开放"我写成reform  and  open......"

22路公交站台前早就排起长龙。卖麦芽糖的老汉叮叮敲着铁片穿行在队伍里，竹签上插着的糖画在阳光下晶莹剔透。两人挤上第二趟车时，售票员正扯着嗓子喊："往里头挤挤！后门那位同志收收肚子！"

车厢里弥漫着汗酸味和蛤蜊油的味道。赵嘉敏抓着吊环摇摇晃晃，忽然一个急刹车，她整个人撞进王科宝怀里。隔着薄薄的的确良衬衫，能感觉到对方后背渗出的汗珠。

"东山区百货大楼到了啊！"售票员扯开破锣嗓子。赵嘉敏拽着王科宝从人缝里钻出来，帆布鞋差点被踩掉。巷子口的老榕树下，修鞋匠正往三轮车上收摊，锤子敲打鞋钉的叮当声惊飞了觅食的麻雀。

七拐八绕穿过几条窄巷，青石板路渐渐变成水泥地。赵嘉敏突然在一扇斑驳的木门前停住，门楣上"容记"的招牌缺了个"口"字。院子里支着三张折叠圆桌，穿汗衫的老头正就着搪瓷缸喝粥，碗里的咸鱼闪着油光。

"容姑！两碗招牌饭！"赵嘉敏脆生生喊了嗓子。厨房里立刻传来锅铲敲铁锅的哐当声，个黑瘦妇人探出头来，围裙上沾着葱花："阿敏带同学来啦？等着，火头正旺呢！"

王科宝盯着灶台目不转睛。穿碎花裙的小丫头蹲在灶膛前添柴，火苗舔着铁锅底，映得她脸蛋红扑扑的。容姑抡着铲子翻炒糯米，腊肠粒在热油里滋滋冒泡，混着香菇鱿鱼的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。

"这叫八宝糯米饭。"赵嘉敏掰开一次性竹筷，米粒粘在筷头上拉出银丝，"要用新会陈皮水泡米，柴火灶慢炒才出香味。"她说着夹起块焦黄的锅巴，咬得咔嚓响。

王科宝舀了勺米饭送进嘴，腊肠的甜香混着虾米的鲜在舌尖炸开。他忽然想起岛上阿嬷做的红龟粿，也是这般糯叽叽的触感。抬头正撞见赵嘉敏偷笑，嘴角沾着粒黑芝麻："慢点吃，又没人跟你抢。"

隔壁桌突然传来争执声。穿工装裤的男人摔了筷子："说好的鲜虾呢？这虾米都发霉了！"容姑抄着锅铲冲出来，铲头还粘着片葱叶："后生仔讲话要凭良心！我这虾米今早才从市场背回来的......"

赵嘉敏拽拽王科宝衣角，示意他看墙角的麻袋。半敞的袋口露出青灰色的虾干，在阳光里泛着珍珠似的光泽。穿工装的男人突然软了语气，摸出张皱巴巴的钞票："再、再来碗饭，打包......"

回去的路上经过家小人书店。掉了漆的橱窗里摆着《三国演义》连环画，诸葛亮摇羽毛扇的封面被晒得褪了色。赵嘉敏踮脚往店里张望，忽然眼睛一亮："阿伯！上回说的《神雕侠侣》到货没？"

书店老板从《羊城晚报》后抬起脸，老花镜滑到鼻尖："哟，画插画的小姑娘！"他掀开油腻腻的蓝布门帘，"都在里头，自己翻。"  逼仄的库房堆满书山，王科宝弯腰时撞到吊着的灯泡，光影在泛黄的书页上乱晃。

赵嘉敏突然轻呼一声。她从书堆底下抽出本《倚天屠龙记》，封面上的张无忌被人用圆珠笔画了副眼镜。王科宝凑过去看，发现内页用红笔批注着"此处有漏洞"，字迹娟秀像是女生写的。

结账时老板扒拉着算盘，嘴里念叨"二十一世纪最贵是人才"。赵嘉敏数钱时，王科宝瞥见她钱包夹层里塞着张粮票，印着"1978年广州市粮票"的字样。店门口的风铃叮咚响，穿喇叭裤的青年夹着本《书剑恩仇录》匆匆而过。

暮色渐浓时，两人在巷子口分了手。赵嘉敏抱着牛皮纸包的书往建筑系走，马尾辫梢粘着片金箔纸，在夕阳里一闪一闪。王科宝吹着口哨往宿舍晃，忽然听见树丛后传来周海富的声音："蔡纪伟你等着，这事儿没完......"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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