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8章：意外出现的人

七月的羊城热得像个大蒸笼，连知了都懒得叫唤。工学院公告栏前挤满了人，汗味儿混着油墨味儿直往鼻子里钻。陈西踮着脚往人堆里扎，后脖颈晒得发红："让让，都让让！"他新买的的确良衬衫被挤得皱巴巴，前胸口袋上别着的英雄钢笔差点让人挤掉。

王科宝站在榕树荫底下，看着陈西像条泥鳅似的在人缝里钻来钻去。树杈上滴下来的露水落在他后颈上，凉得他缩了缩脖子。这场景让他想起上辈子在人才市场找工作的日子，那些贴在电线杆上的招工启事被风吹得哗啦啦响。

"中了！咱俩都中了！"陈西突然从人堆里蹦出来，挥着胳膊像只撒欢的猴子。他手里的笔记本"啪嗒"掉在地上，扉页上歪歪扭扭写着"英语九百句"几个字，边角还沾着食堂的油渍。

赵嘉敏和季松香从教学楼拐角转过来，白底蓝边的连衣裙被风吹得贴在腿上。季松香手里攥着本《外贸英语》，书脊都翻得起毛边了。她老远就喊："看见名单没？老杨和小蚊子呢？"

"在这儿呢！"杨时军从自行车棚探出头，车把上挂着个网兜，里头俩搪瓷饭盆哐当响。文元义蹲在地上系鞋带，解放鞋的胶底都快磨平了。他抬头时金丝眼镜滑到鼻尖，活像私塾里走出来的教书先生。

陈西蹿过去勾住老杨脖子："晚上英语角加练！我请客吃冰棍！"他说话时手舞足蹈，差点碰翻季松香手里的书。赵嘉敏往旁边躲了躲，发梢扫过王科宝胳膊，带着股茉莉花胰子的香味。

第二天一大早，面试的教学楼前聚满了人。陈西在台阶上来回踱步，崭新的皮鞋在地砖上敲出嘚嘚声。他今天特意换了件白衬衫，领子浆得硬邦邦，勒得脖子直冒汗。王科宝靠在廊柱上剥橘子，橘皮汁溅到袖口，在阳光底下洇出个黄点子。

"第三十八次。"王科宝突然出声。

陈西猛地刹住脚："啥？"

"你在这块地砖上来回走了三十八趟。"王科宝把最后一瓣橘子塞进嘴里，"再走下去，保洁阿姨该找你收磨损费了。"

季松香噗嗤笑出声，手里攥着的准考证抖得像风里的树叶。她今天梳了两个麻花辫，发梢系着红头绳，活像年画里的娃娃。赵嘉敏从布包里摸出清凉油递过去："抹点在太阳穴，能提神。"

走廊那头突然响起脚步声，穿中山装的教务员抱着文件夹走过来。陈西像被踩了尾巴的猫，蹭地蹿到窗边。王科宝看见他后背的衬衫湿了一片，汗渍在日光下泛着亮。

"陈西！"教务员推开门探出头。屋里飘出股樟脑丸味儿，混着女考官身上淡淡的雪花膏香。陈西同手同脚往里走，差点被门槛绊个跟头。

王科宝透过门缝看见三个考官围坐在长条桌前。最年轻的女考官戴着金丝眼镜，正在翻他的简历。阳光从百叶窗缝漏进来，在她鬓角镀了层金边。他突然想起上辈子在人才市场遇见的HR，也是这样用红笔在简历上勾勾画画。

"邱火明同学，请用英语介绍一下你的家乡。"女考官的声音像广播里的播音员。

陈西的喉结上下滚动，攥着裤缝的手直发抖："My  hometown...hometown..."他突然瞥见窗台上摆着盆红薯藤，绿油油的叶子正对着他点头。王科宝早上说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响——"把考官当红薯！"

"红薯！"陈西脱口而出。

女考官扶了扶眼镜："What？"

陈西的冷汗唰地下来了。他盯着红薯藤结结巴巴："There"s...sweet  potato  fields  in  my  hometown..."话没说完就听见男考官憋笑的声音，脸顿时涨成猪肝色。

十分钟后，陈西耷拉着脑袋出来，活像霜打的茄子。王科宝刚要开口，教务员已经探出头喊："下一个，王科宝！"

考场里冷气开得足，王科宝后颈的汗毛都立起来了。女考官推了推眼镜："王同学，假设你在广交会上遇到外商询问产品参数，该如何应对？"

王科宝的目光扫过墙上的世界地图，突然想起上辈子陪领导参加展销会的经历。他挺直腰板，流利的伦敦腔脱口而出："Firstly，  I"ll  confirm  the  specific  requirements..."

窗外的知了突然集体噤声。三个考官交换着眼神，钢笔在评分表上沙沙作响。女考官嘴角浮起笑意："下周去会展中心参加实践考核，这是入场证。"

下课铃响时，四个人在紫荆树下碰头。季松香把准考证揉成一团："考官说话跟机关枪似的！"她鼻尖上还沾着清凉油，在太阳底下亮晶晶的。赵嘉敏递过手帕："擦擦吧，都成小花猫了。"

陈西蹲在马路牙子上啃冰棍，糖水滴在皮鞋上也没察觉："明年我非得......"话没说完就被自行车铃铛打断。老杨驮着两大捆旧书过来，车铃铛缺了个角，叮当声像破锣。

"收破烂喽！"文元义从书堆里探出头，眼镜片上蒙着层灰。他怀里抱着本《英汉大辞典》，书页里夹着晒干的木棉花。

赵嘉敏忽然想起什么："下个月中秋，英语角要办灯谜会。"她说话时耳垂上的银耳钉晃啊晃，晃得王科宝眼前发花。树影婆娑间，他看见她手腕内侧有道淡褐色的疤，形状像片蜷曲的茶叶。

转眼到了周六，王科宝踩着上课铃冲进教务处。徐老师正对着电风扇啃馒头，中山装领子敞着，露出里面洗得发黄的老头衫。见王科宝进来，他手忙脚乱藏起咸菜罐子："又出什么幺蛾子？"

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水泥地上划出明暗条纹。王科宝瞄见办公桌上的跳级申请报告，边角还沾着酱油点子："我想免修些课，腾时间准备广交会。"他说着掏出笔记本，密密麻麻的课程表用红蓝铅笔标得花花绿绿。

徐老师噎得直捶胸口，搪瓷缸里的茶水溅到《教学管理手册》上。他抓过毛巾擦桌子，忽然瞥见王科宝书包里露出的《高频电路设计》——那是大二下学期的教材。

"你小子要上天啊？"徐老师扯开领口的扣子，"知道去年大二挂科率多少吗？四成！"他挥舞的钢笔甩出串蓝墨水，在墙上溅出个惊叹号。

王科宝不慌不忙翻开笔记本："这是我这月整理的课堂笔记。"泛黄的纸张上画满电路图，批注用的蝇头小楷工整得像印刷体。某页夹着张糖纸，金灿灿的锡箔映着"Made  in  UK"的字样。

窗外飘来桂花香，混着油印试卷的墨味儿。徐老师摸出老花镜，镜腿用胶布缠了好几圈。他翻笔记的手突然顿住——某页空白处画着个梳麻花辫的侧影，发梢系着红头绳。

"年轻真好啊。"徐老师嘟囔着摘下眼镜，"系里下周开教学研讨会，我给你报个特别提案。"他说着拉开抽屉，摸出包压瘪的大前门。烟盒上天安门图案褪成了粉红色，跟墙上崭新的改革开放宣传画形成鲜明对比。

蝉鸣声忽然大了起来。王科宝走出教务处时，看见赵嘉敏在公告栏前贴中秋灯谜会的海报。她踮脚时露出一截白皙的脚踝，塑料凉鞋带子上别着朵蔫头耷脑的茉莉花。风掠过紫荆树梢，卷起海报一角，露出"中外文化交流"几个毛笔字，墨迹还没干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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