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7章：彩排了（二）

礼堂顶棚的钨丝灯泡被风吹得轻轻摇晃，赵嘉敏抱着小提琴走下舞台时，马尾辫梢沾着细碎的松香粉末。程小慧像只花蝴蝶似的扑过来，格子呢外套蹭到琴箱边沿，蹭落一片泛黄的银杏叶——那是下午彩排时从窗外飘进来的。

"嘉敏姐你就像画报上的音乐家！"程小慧踮脚往琴盒里张望，塑料发卡上的水钻在舞台追光灯下闪得刺眼，"这曲子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！"她突然扭头冲王科宝眨眼，"对吧班长？"

王科宝正蹲在长条凳上调试吉他弦，闻言抬头时后脑勺差点撞到幕布杆。他望着赵嘉敏被追光灯镀上金边的侧脸，突然想起上周在旧货市场淘到的黑胶唱片——那张《梁祝》的封套上，穿旗袍的女乐手也是这样微微垂着眼睫。

"这次夸到点子上了。"他屈指弹了下吉他面板，钢弦震颤的余音混进礼堂嘈杂的人声里。幕布后飘来化妆品的脂粉味，某个合唱队员的假发套歪在道具箱上，活像只炸毛的野猫。

赵嘉敏把琴弓收进天鹅绒套子，指尖还残留着松香的粘腻感："说好的吉他独奏呢？"她说话时耳垂上的珍珠耳钉轻轻晃动，在明暗交界处泛着柔光，"上回在操场说教我弹《喀秋莎》，结果......"

报幕员清亮的嗓音突然穿透幕布："下一个节目——82级无线电系王科宝同学自弹自唱《化蝶》！"台下顿时炸开锅，有人吹口哨，后排传来哄笑："又是梁祝？别是东施效颦啊！"

王科宝拎着红棉吉他往台上走，帆布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吱呀声响。追光灯烤得他后颈发烫，观众席里攒动的人头像是曝光的底片。他调整麦克风支架时，瞥见第一排教导主任扶了扶金丝眼镜——镜片反光里映出赵嘉敏托腮凝望的身影。

前奏响起时，礼堂瞬间安静。不同于小提琴协奏曲的缠绵悱恻，钢弦吉他清亮的音色像是仲夏夜流淌的星河。王科宝压低嗓音唱到"不论冤或缘"时，前排几个女生突然红了眼眶——她们别在胸前的团徽在黑暗中闪着微光。

程小慧扒着幕布缝隙偷看，指甲油剥落的指尖在绒布上抓出几道白痕。赵嘉敏望着台上少年被汗水浸湿的鬓角，忽然想起上个月在图书馆发现的那本《港台流行音乐简谱》。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糖纸，印着繁体字的"徐小凤"三个字被圆珠笔描了又描。

掌声像潮水般漫过礼堂时，王科宝弯腰谢幕的动作带起一阵风，吹散了谱架上的活页乐谱。教导主任边鼓掌边跟团委书记嘀咕："这混小子倒是把香港那边的流行元素学了个十成......"

回到后台时，程小慧正往脸上扑痱子粉。她穿着艳红的民族舞服，腰间的银饰叮叮当当响成一片："班长你骗人！明明说好要唱《军港之夜》的！"她转身时裙摆扫倒化妆台上的蛤蜊油，浅粉色膏体在水泥地上摔出朵花。

赵嘉敏用琴弓轻轻戳王科宝后背："坦白从宽，这曲子哪学的？"她指尖残留的松香沾在他格子衬衫上，留下道月牙形的印子。幕布外传来报幕声："请欣赏民族舞《丰收》——"

"要迟到了！"程小慧提着裙摆往外跑，塑料凉鞋在台阶上打滑。赵嘉敏突然提高嗓音："小慧，记得先深呼吸！"声音穿过乱糟糟的道具堆，惊飞了落在窗台上的麻雀。

王科宝抱着吉他凑近赵嘉敏耳畔："要不我现在给你弹首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》？"他呼出的热气拂过她耳垂，带着股薄荷糖的清凉。幕布缝隙漏进的光斑在他脸上跳跃，像是老式电影机的闪烁。

"少贫嘴。"赵嘉敏往旁边挪了半步，发梢扫过王科宝手背，"留着哄文工团的女兵去。"话没说完自己先笑了，嘴角梨涡里盛着暖黄的灯光。后台的穿衣镜映出两人身影，镜面水银剥落的地方像是被老鼠啃过的月饼。

程小慧在台上旋转时，镶着亮片的头饰突然崩开颗珠子。银色的塑料珠滚到乐池边缘，被拉二胡的老头一脚踩碎。她硬着头皮完成最后一个劈叉动作，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。

回到后台时，程小慧瘫坐在道具箱上，鬓角的假辫子歪到耳后："嘉敏姐我腿都在抖！"她扯下头饰，发卡勾住几根头发疼得龇牙咧嘴。赵嘉敏蹲下身帮她解缠绕的银链，闻见舞蹈服上浓重的樟脑味混着汗酸味。

王科宝看了眼上海牌手表："食堂该开饭了。"他说话时肚子配合地咕噜一声，在空旷的后台格外响亮。程小慧噗嗤笑出声，露出两颗俏皮的虎牙："原来班长也会饿啊！"

三人猫着腰溜出侧门时，夕阳把宣传栏上的"五讲四美"标语染成橘红色。程小慧蹦蹦跳跳踩影子玩，忽然指着食堂方向："快看！郑永强在擦桌子呢。"她压低嗓音，"听说上周二食堂打架，他想拉架反被踹了一脚。"

赵嘉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。玻璃窗后，穿深蓝工作服的男生正弯腰收拾餐盘，刘海长得遮住眼睛。有个戴红袖章的食堂管理员叉腰站在旁边，手里铝制饭勺敲得搪瓷盆叮当响。

打饭窗口排着长队，王科宝把饭票折成纸飞机掷向赵嘉敏："糖醋排骨要不要？"纸飞机撞到她刘海又弹开，落在盛满刷锅水的塑料桶边沿。程小慧举着铝制饭盒嚷嚷："我要肉沫茄子！多浇点汤汁！"

三人端着饭盆找座位时，郑永强正在擦他们选中的桌子。抹布掠过桌面的油渍，在木头纹路里留下蜿蜒的水痕。他抬头时露出眼角淤青，又迅速垂下眼帘，工作服袖口磨破的线头随着动作轻轻颤动。

"谢谢啊。"赵嘉敏轻声说。郑永强肩膀抖了抖，抹布掉进涮拖把的水桶，溅起的水花打湿王科宝的裤脚。程小慧刚要说话，被远处突然爆发的哄笑打断——周海富正跟几个男生拿筷子敲饭盆，即兴表演山东快书。

回礼堂的路上，程小慧突然说："你们知道蔡副会长为什么总找嘉敏姐麻烦吗？"她踢着路上的石子，"上个月他在女寝楼下摆心形蜡烛，结果被保卫科当火灾隐患给浇灭了......"

暮色中的图书馆亮起零星灯火，像散落的萤火虫。王科宝突然停住脚步："你们先回，我取个东西。"他转身时帆布书包拍在腿上，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——里面装着上周从华侨商店买的TDK空白磁带。

礼堂侧门贴着褪色的"文艺汇演光荣榜"，赵嘉敏驻足细看。程小慧凑过来念："最佳台风奖赵嘉敏，最佳创意奖王科宝......哎呀我的名字在这儿！"她指着"最佳新人奖"几个字，指甲油剥落的食指在玻璃橱窗上留下淡淡油印。

后台此刻空无一人，道具箱上散落着彩带和化妆品。赵嘉敏发现自己的琴盒上放着个牛皮纸包，拆开是包话梅糖，糖纸里夹着张字条："礼堂混响不错，改天给你录专辑——王"

晚风穿过破损的窗棂，把幕布吹得猎猎作响。程小慧嚼着话梅糖含糊不清地说："嘉敏姐你脸怎么红了？"赵嘉敏把琴盒锁扣按得咔嗒响："热的。"

而此时的学生会办公室，蔡继伟正用英雄钢笔在获奖名单上画圈。墨水在"赵嘉敏"三个字上晕开，像朵狰狞的黑玫瑰。窗外飘来《年轻的朋友来相会》的歌声，他烦躁地扯开中山装领口，金属纽扣蹦到文件柜底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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