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7章：复试（二）
展台前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，约翰捏着牛皮封面的笔记本走过来时，钢笔夹在耳朵后面晃悠。这个金发碧眼的外国考官衬衫领子烫得笔挺，袖口却沾着块蓝墨水渍。他停在景泰蓝花瓶展台前，突然用带着伦敦腔的普通话问："如果我是中东商人，你怎么说服我买这个？"
张松紧张得直咽口水，手指头把裤缝捏出两道褶子。他结结巴巴介绍釉料配方时，把宣德年号说成了光绪年间。轮到王科宝时，这小子顺手抄起隔壁展台的丝绸当道具，讲起郑和下西洋的故事，逗得约翰掏出怀表当定金——虽然只是考核用的道具，但银表链晃悠的声音让全场都安静了。
四十分钟后考核结束，约翰蓝眼睛里闪着光，给每人发了张烫金名片。王科宝那张背面用花体英文写着"期待秋交会见"，还画了个咧嘴笑的简笔小人。回到等候区时，塑胶椅子被晒得发烫，罗锦绣正扯着赵嘉敏的衬衫下摆晃悠："你们工学院藏着宝贝呢！"她今天换了副玳瑁框眼镜，右镜腿用白胶布缠着。
赵嘉敏从军绿色帆布包里掏出印着"先进生产者"的搪瓷缸，拧开盖子冒热气："他呀，刚下火车时管乘务员叫"同志阿姨"，把人家四十岁的列车长都喊懵了。"这话引得邻座几个中大学生偷笑，有个扎麻花辫的姑娘钢笔尖在纸上戳了个洞。
王科宝挠着后脖颈，那里被太阳晒得发红："我叔在部队当译电员，小时候常听他抱着收音机学"敌台"......"话没说完就被张松打断："班长别谦虚！上次教老杨说"how much"，活脱脱像个香港阔少！"
正说着，郭主任攥着花名册风风火火闯进来，黑皮鞋跟敲得水磨石地面咚咚响。罗锦绣把准考证折成纸飞机又展开，指甲在"罗锦绣"三个字上来回刮。当听到"中山大学李超"时，她猛掐了把赵嘉敏大腿，疼得对方倒抽冷气。
"华南工学院王科宝、赵嘉敏、张松......"郭主任念到第三个名字时，张松蹦起来撞到吊扇挂钩，铁钩子当啷啷晃出残影。赵嘉敏悄悄把叠成纸鹤的准考证塞进王科宝书包夹层——那上头蓝墨水写的考场号都洇开了。
最终入选的五十六人领到资料时，空气里飘来食堂的豉油香。王科宝摸着烫金的"秋交会"封皮，瞥见赵嘉敏用红蓝铅笔在平面图上标注——建筑系学生的职业病，连洗手间位置都要画个五角星。
午餐时分，不锈钢餐盘在取餐窗口摞成小山。罗锦绣非要挤在工学院这桌，抢走赵嘉敏碗里最后一块陈皮排骨："你们食堂的伙食票能换虾饺不？"她说话时眼镜滑到鼻尖，恍惚还是高中那个偷吃同桌饭盒的姑娘。
"当年填志愿......"赵嘉敏搅着霸王花龙骨汤，枸杞在汤面打转，"我舅舅把中大和工学院的代码抄反了。"她说得轻描淡写，却让王科宝想起暴雨夜撞见她蹲在电话亭——那天邮差送来她母亲病危的电报，IC卡都被雨水泡得发胀。
返程大巴上，张松抱着资料在后排打呼噜。王科宝和赵嘉敏挨着起雾的车窗坐，玻璃上的水汽画着歪扭的线。赵嘉敏忽然指着路边的老榕树："看那些气根，像不像系主任的络腮胡？"她指尖在玻璃上划拉，没注意王科宝把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。
雨后的泥点子溅在车窗，映着赵嘉敏耳垂那颗小痣。王科宝摸到书包里那个纸鹤，翅膀上还沾着英雄牌墨水的檀香味。他突然想起复试那天，这姑娘把橡皮切成小块分给忘带文具的考生——其中一块现在还躺在他铅笔盒里，边角都磨圆了。
"要是当时......"王科宝刚开口，车子碾过坑洼猛晃。赵嘉敏的帆布包滑落，铜制圆规滚出来，正是上周他帮忙修好的那支。两人手忙脚乱收拾时，指尖碰在一起又触电般缩回。
珠江水面泛着油彩似的粼光，远处传来货轮的汽笛声。赵嘉敏把资料卷成筒敲他膝盖："下周实操可别把丝绸展区说成菜市场！"她眼角弯起的弧度，和英语角初遇时一模一样。王科宝摸着手腕上微烫的上海表，表盘映着窗外流动的街景。
罗锦绣在前排突然转头，眼镜片反着光："你俩嘀咕什么呢？"她怀里还抱着没吃完的叉烧包，油纸渗出点点油斑。赵嘉敏抓起资料挡住脸，耳尖泛着粉红："在说某人考核时把"广彩"说成"广式早茶"的事。"
车厢里顿时笑作一团。张松迷迷糊糊醒来，嘴角挂着哈喇子问："到叉烧包发放点了吗？"这话惹得司机都憋不住笑，差点开错路口。王科宝望着窗外掠过的骑楼，晾衣绳上的水珠滴在骑单车的人雨披上，忽然觉得羊城的秋雨也没那么烦人了。
路过校门口时，看门大爷的收音机正放着《万水千山总是情》。赵嘉敏下车时踉跄了下，王科宝虚扶的手悬在半空，最后只抓住飘落的梧桐叶。罗锦绣蹦蹦跳跳走在前头，塑料凉鞋踩得水花四溅："阿敏快来！我宿舍有老家寄的龙眼干！"
雨后的石牌校门泛着潮气，"华南工学院"五个鎏金大字在夕阳下朦胧。王科宝站在台阶上，看着两个姑娘的身影转过开水房。张松突然从后面勾住他脖子："班长，晚上英语角教两句洋气的情话呗？"他军挎包里露出半截用报纸包着的叉烧，油渍在"改革开放"的标题上晕开。
教学楼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，广播站开始放《东方之珠》。王科宝摸着资料册的毛边，忽然想起那天在火车上，赵嘉敏抱着搪瓷缸睡觉，睫毛在晨光里投下细碎的影子。远处传来篮球场的哨声，混着食堂洗碗池的叮当响，竟莫名让人心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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