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8章:被请喝茶
车子晃悠着往学校开,王科宝把脑袋靠在车窗玻璃上,外头行道树的影子在他脸上忽明忽暗。刚才何彩霞那句"英语角"问得他直冒冷汗——啥时候这临时凑堆练口语的地界儿,倒成了正经八百的社团了?
"咱们英语角现在可是金字招牌!"张松在后排翘着二郎腿,手指头戳得座椅靠背啪啪响,"上周我在食堂打饭,听见隔壁桌新生都在打听这事儿呢!"他今天穿了件的确良白衬衫,领口别着枚褪色的团徽,说话时唾沫星子差点溅到前座黄辅导员的秃脑门上。
何彩霞攥着塑料水壶转来转去,辫梢上的红头绳晃得人眼晕:"那...那我能跟着去练练不?上回模拟对话我紧张得把"How are you"说成"Who are you",闹了好大个笑话。"她说话带着川渝口音,把"笑话"说成了"发发"。
王科宝正想解释,杨时军突然从最后一排探出脑袋:"要我说就该定个规矩!带把伞的优先发言,省得下雨天淋成落汤鸡。"他手里还攥着半根油条,葱花渣掉在过道上,被车轮碾出个油乎乎的印子。
"去去去,就你话多!"赵嘉敏拿笔记本拍他脑门,"上周三下雨,是谁举着搪瓷盆顶在头上当雨伞?"她今天穿了件水红色连衣裙,裙摆上还沾着早读时蹭的粉笔灰。
车厢里顿时笑成一团。黄辅导员扶了扶眼镜,掏出手帕擦额头的汗:"同学们静一静,英语角的事儿回去再议。咱们系今年能有三个人入选广交会翻译组,这在全校都是头一份......"
话没说完,安伟文突然从座位上窜起来,脑门"咚"地撞在行李架上:"我提议每周六下午三点半!就在老槐树底下,我拿红油漆写个指示牌!"他裤腰上别着把木工凿子,说话时工具包里的榔头叮当作响。这机械系的愣头青上个月刚给校广播站做了个铁皮喇叭,这会儿又惦记上英语角的招牌了。
王科宝瞅着车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,突然想起上个月初见赵嘉敏的场景。那天她蹲在槐树下背单词,发梢沾了片枯叶,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她白球鞋上洒下光斑。如今这片空地竟成了香饽饽,世事真是难料。
回到宿舍已是日头正毒的中午。王科宝推门就看见杨时军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打呼噜,凉席上印着个人形汗渍。文元义的上铺垂下半截蚊帐,隐约能瞧见他脚丫子上的破洞袜子。陈西正趴在桌上写家书,听见动静抬头咧嘴笑:"大翻译官回来啦?今晚可得请咱们吃炒田螺!"
"请就请!"王科宝把帆布包甩到床头,包带上的铜扣撞在铁架床栏杆上"当啷"一声响,"不过先说好,每人最多半斤,上回老杨一个人啃了两斤,第二天拉肚子把厕所都堵了。"
这话惹得蚊帐里"噗嗤"一声笑。文元义顶着鸡窝头探出脑袋:"班长快讲讲今天咋考的?听说主考官是个留过洋的老教授?"
王科宝拖过板凳坐下,顺手抄起搪瓷缸灌了口凉白开:"你们是不知道,那个模拟对话绝了!"他故意把搪瓷缸往铁皮柜上一磕,"我扮成卖丝绸的商贩,对面坐着个金发碧眼的"外商",开口就要订五百匹云锦......"
正说到紧要处,楼下突然传来宿管阿姨的破锣嗓子:"207王科宝!保卫科找!"
走廊里的穿堂风卷着油墨味儿扑面而来。王科宝跟着两个穿蓝制服的保卫干事往行政楼走,路上碰见几个打饭回来的同学,铝饭盒都忘了盖,眼珠子瞪得跟玻璃弹珠似的。他低头瞅见自己解放鞋开了线,大脚趾头若隐若现,突然想起赵嘉敏说过要给他补鞋的玩笑话。
保卫科办公室的绿漆木门虚掩着,王科宝推门就瞧见俩戴大檐帽的陌生人。左边那个正在翻档案,手指头沾着唾沫把纸页搓得哗哗响;右边那个端着印有"为人民服务"的搪瓷缸,缸口缺了块瓷,露出底下黑乎乎的铁皮。
"王科宝同学是吧?"翻档案的抬起眼皮,目光在他手腕上扫了个来回,"这块上海表挺新啊,哪买的?"
"我叔从部队转业时送的。"王科宝下意识捂住表面,表链在腕骨上硌出红印。这块表是许琅上个月偷偷塞给他的,说是奖励他英语角办得好,当时还特意嘱咐别在外人跟前显摆。
戴大檐帽的互相对了个眼色。端茶缸的突然起身,皮带扣撞在桌角"咣当"一声:"跟我们走趟工商局,配合调查。"他说着从公文包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,封口火漆上印着模糊的国徽图案。
王科宝后脖颈的汗毛"唰"地竖起来。他想起上周在小卖部买肥皂,撞见周海富跟个穿喇叭裤的社会青年嘀嘀咕咕。当时那家伙怀里鼓鼓囊囊的,现在想来怕是藏着什么猫腻。
"同志,这肯定是误会!"徐老师气喘吁吁冲进来,腋下还夹着没改完的作业本,"王科宝天天在英语角教同学念单词,哪有时间......"
"徐老师!"王科宝突然扯着嗓子喊,"麻烦您跟建筑系赵嘉敏说声,让她找许叔!"话音未落就被搡进吉普车,车门"砰"地关上,扬起的灰尘呛得他直咳嗽。
公务车后座的海绵垫破了洞,弹簧硌得人屁股生疼。王科宝扒着车窗往外瞧,正看见赵嘉敏抱着课本往教学楼跑,水红色裙角被风吹得像面小旗子。他忽然想起今早出门前,这姑娘往他书包里塞了俩煮鸡蛋,说是补脑子的。
工商局的审讯室弥漫着霉味儿,墙皮脱落的地方用旧报纸糊着,头条标题还是"严厉打击投机倒把"。穿制服的把台灯往王科宝脸上一照,刺得他眼泪直流:"8月27号下午三点,五山路38号,你拎着个黑色人造革提包......"
"那天我在校门口王记煲仔饭!"王科宝梗着脖子喊,"老板娘能作证!我吃了腊味双拼,配菜是空心菜,还加了五毛钱的叉烧!"他越说越激动,唾沫星子喷在笔录纸上,"后厨张师傅炒菜时油锅起火,还是我帮着泼的水!"
做记录的年轻干部笔尖一顿,在纸上洇出个墨疙瘩。年长那个突然从抽屉掏出个塑料袋,里头装着块黑乎乎的电路板:"认识这个吗?从你床底下搜出来的!"
王科宝定睛一看,差点气笑出声。这分明是上个月他帮宿管修收音机换下来的废零件,当时杨时军还拿它当飞镖靶子,扎得满墙都是窟窿眼。
僵持间,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许琅的大嗓门震得玻璃窗直颤:"哪个龟孙子敢扣我徒弟?"门被踹开的瞬间,王科宝瞧见他军装扣子系错了位,裤腿还沾着自行车链子油。
"许叔!"王科宝鼻子一酸,这些天强撑的镇定全垮了。他瞥见许琅身后跟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人,胸前的钢笔别着金灿灿的国徽,正是上个月来校视察过的蒋局长。
事情澄清得比想象中快。原来周海富倒卖走私电子表被抓,为戴罪立功竟胡乱攀咬。那家伙床垫底下搜出本记账册,歪歪扭扭写着"九月三日收蔡纪伟五十元"——正是王科宝被带走那天。
回校路上,许琅把二八大杠蹬得飞快:"你小子行啊,都学会跟工商局的人拍桌子了!"后座上的王科宝搂着许琅的公文包,里头装着盖红章的平反证明。路过校门口布告栏时,他瞧见周海富的处分通知刚贴上去,浆糊还没干透。
英语角的老槐树下人头攒动。安伟文真用红油漆在木板上刷了"English Corner",还把"g"字描成了小喇叭。赵嘉敏正教几个新生唱《雪绒花》,看见王科宝回来,眼睛亮得像揣了两颗星星。
"接着讲接着讲!"杨时军搬来长条凳,"后来那个外商咋样了?真订了五百匹云锦?"
王科宝摸出兜里皱巴巴的演讲稿,月光透过树叶缝隙在纸页上洒下光斑。他清清嗓子,突然瞥见人群后闪过个穿喇叭裤的身影——是那日与周海富密谈的社会青年,此刻正探头探脑往这边张望。
夜风卷着槐花香拂过操场,远处传来校广播站试音的滋滋声。王科宝捏紧演讲稿,心想明天该找许叔说说这个新发现。而眼下,他得把那个关于五百匹云锦的故事,讲得比评书还精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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