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七十九章:被请喝茶(二)
王科宝坐在吉普车后排,双手死死抠着人造革座椅的裂口。透过车窗,他看见校门口乌泱泱围着一群人,程小慧抱着课本站在梧桐树下,辫梢上的蝴蝶结被秋风吹得直打转。驾驶座上的小年轻故意把警笛拉得震天响,惊飞了电线杆上排队的麻雀。
车停在一处青砖大院时已近晌午。王科宝被拽着胳膊拖进二楼办公室,后腰撞到铁皮文件柜发出"咣当"巨响。穿灰布衫的办事员端来搪瓷缸,热水溅在他手背上烫出个红印子。墙上挂钟滴答走着,分针每跳一下都像在敲他的太阳穴。
"八月二十七号下午两点半?"谭树林的钢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墨点,"你在校门口煲仔饭馆吃的是腊味双拼还是滑鸡?"
王科宝舔了舔干裂的嘴唇:"腊肠拼排骨,配菜是芥蓝。老板娘阿凤姐那天穿蓝底白花褂子,她小儿子在柜台写作业,本子皮是《哪吒闹海》的图案。"
谭树林抬头瞥了眼墙上的锦旗,那是去年打击投机倒把先进集体奖。他忽然把记录本摔在桌上,震得茶杯盖跳起来:"二十八号晚上十点,有人看见你在五山路跟个戴蛤蟆镜的男人接头!"
"那是我表舅!"王科宝猛地站起来,膝盖顶翻凳子,"他来省城卖药材,捎了我妈腌的辣白菜!"铁皮柜上的奖状玻璃映出他涨红的脸,"不信你去问传达室老张头,那天我拎着陶罐回宿舍,罐子口还封着油纸......"
走廊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。周海富被两个制服押着经过门口,白球鞋底沾着泥,校徽别针不知掉哪儿去了。王科宝突然想起上周四在开水房,这家伙盯着自己手腕上的上海表看了足足半分钟。
谭树林从抽屉摸出个牛皮纸袋,哗啦倒出一堆东西。五块一捆的大团结散成扇形,袖珍收音机的电池盖摔裂了,还有块黑黢黢的木头滚到王科宝脚边——是苗家阿婆塞给他的那包"树根",此刻正幽幽泛着奇香。
"软丝沉香,黑市上论克卖。"谭树林用裁纸刀刮下一撮木屑,香灰似的洒在验钞紫光灯下,"抵得上你爹半年工资吧?"
王科宝后槽牙咬得咯吱响。他记得火车上阿婆布满茧子的手,银镯子磕在硬座扶手上叮当响。那包用靛蓝土布裹着的东西,原来被她用蜂蜡封得密不透风,怪不得这些天衣柜里总飘着若有若无的甜味。
"这是陷害!"他拳头砸在铁皮桌上,震得钢笔滚落在地,"上个月《羊城晚报》登过我的小说,稿费单还在宿舍褥子底下压着!"
穿制服的年轻人噗嗤笑出声:"就你那狗爬字?别是帮人代写情书赚的脏钱吧?"他从档案袋抽出一沓信纸,"看看,周海富可都交代了,说你倒卖三洋录音机......"
窗外忽然传来吉普车急刹的刺耳声。许琅的大嗓门穿透双层玻璃:"谁敢动我徒弟!"紧接着是门卫老刘的劝阻声和文件柜晃动的咣当声。谭树林脸色骤变,抓起沉香就要往保险柜里塞,却被闯进来的蒋局长逮个正着。
"老谭啊老谭,"蒋局长摘下大盖帽,露出花白鬓角,"上个月华侨商店的进口表是谁批的条子?需要我请纪委的同志来聊聊吗?"
王科宝瘫在椅子上,看着谭树林被反铐时裤袋里掉出个金灿灿的东西——是周海富别在校服上的共青团徽章,背面还刻着"1981年度优秀团员"。
黄昏时分,王科宝蹲在工商局后院的水泥台子上啃叉烧包。许琅把吉普车喇叭按得震天响:"兔崽子!档案科翻出你八岁偷生产队红薯的黑历史了!"他嘴里骂着,手里却递过来个铝饭盒,里头码着三层腊肠。
"谭嘉良他舅是市里分管工商的。"许琅吐着烟圈说,"那龟孙子惦记你那个科技创新奖名额,这才撺掇周海富栽赃。"烟灰掉在崭新的释放证明上,烫出个焦黄的洞。
回学校的路上飘起细雨。王科宝摸着腕子上被手铐硌出的淤青,忽然想起苗家阿婆临下车前塞给他一包草根,说是能"驱邪避祸"。此刻他大衣内袋还留着几缕奇香,混着许琅车上的汽油味,竟莫名让人心安。
宿舍楼前围着一圈人。郑永强正拿板刷蘸石灰水刷墙,看见王科宝"嗷"一嗓子:"可算回来了!你床底下那罐辣白菜长毛了!"程小慧挤过人群往他怀里塞了本《电工手册》,书页间夹着张汇款单,邮戳日期正是八月二十八号。
熄灯前,王科宝摸出那块沉香。月光透过铁窗照进来,黑褐色的木纹里渗出晶莹的油脂。他把这宝贝锁进铁皮饼干盒时,听见上铺的周海富在梦里抽泣,喊着"阿妈我对不起组织"。
第二天全校大会上,刘院长把锦旗重新挂回保卫科。锦旗边角还沾着谭树林茶杯溅出的茶渍,金线绣的"先进集体"四个字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。王科宝站在领奖台上,手里攥着三百元奖金,目光扫过台下——谭嘉良的座位空着,桌洞里塞着半包没吃完的话梅糖。
放学时,许琅的吉普车又堵在校门口。这回他拎着个鼓囊囊的旅行袋:"收拾收拾,带你去见识真正的沉香林!"发动机轰鸣声中,王科宝最后看了眼公告栏。周海富的处分通知刚贴上去,浆糊还没干透,被风掀起的纸角像只垂死挣扎的白蛾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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