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八十章：证人

铁门"哐当"一声撞在墙上，王科宝被推搡着进了拘留室。霉味混着尿骚气直往鼻子里钻，他眯着眼打量这个五平米不到的牢房——左边墙皮剥落得露出水泥，右边铁窗上结着蜘蛛网，地上两张木板床铺着发黄的草席，中间还汪着一滩可疑的水渍。

"新来的？犯啥事儿了？"靠门那张床上躺着个穿花衬衫的瘦子，翘着二郎腿抖脚。这人颧骨高耸，左眼角有道疤，说话时露出两颗金牙。

王科宝把背包甩到墙角，草席上的灰扑簌簌扬起来："被人下套了。"他蹲下身摸了摸床板，指头沾了层黏糊糊的东西，凑近闻像是隔夜的呕吐物。

花衬衫一骨碌坐起来，草席底下窜出几只蟑螂："嘿，我叫梅诚，上个月顺了百货公司两瓶茅台。兄弟怎么称呼？"他说话带着浓重的潮汕口音，金牙在昏黄的顶灯下泛着光。

"王科宝。"青年拧开水龙头洗手，铁管"咯吱"响了几声才流出锈红色的水。他撩起水抹了把脸，凉水激得太阳穴直跳，"梅哥，我想静静。"

梅诚撇了撇嘴，从枕头底下摸出半包皱巴巴的香烟："成，刚进来都这样。"他叼着烟凑近铁窗，借着外头走廊的灯光点火，火光映出他手腕上褪色的虎头纹身。

王科宝和衣躺在硌人的木板上，盯着天花板上蜿蜒的水渍。不知哪来的野猫在窗外叫春，声音像婴儿啼哭。他摸到裤兜里硬邦邦的东西——是许琅送的打火机，铜壳上刻着"抗美援朝纪念"。

此刻许琅正踩着自行车往荔湾区赶，车筐里塞着热乎的叉烧包。老金家院门虚掩着，他抬腿就是一脚："老金头！你学生让人逮了！"

堂屋里窜出个穿汗衫的老头，手里还攥着毛笔："哪个学生？小王？"宣纸上墨迹未干，写着"清者自清"四个大字。

"就你天天显摆的那个得意门生！"许琅抓起茶壶咕咚灌了两口，"工商局那帮孙子说他倒卖收音机，这会儿押在沙面街拘留所呢！"

老金急得直拍大腿："小王上个月还帮我修收音机，那机器是二十年前苏联货......"

"少扯闲篇！"许琅摸出个小本本刷刷写地址，"明儿你找系主任开证明，我去会会那帮穿制服的。"他抓起个叉烧包往外跑，临出门又折回来，"把你那破字给我写幅"沉冤昭雪"！"

这会儿拘留所熄了灯，梅诚正蹲马桶上哼小曲儿。突然听见铁链哗啦响，走廊手电筒的光柱乱晃："207的，提审！"

王科宝被拽起来时还在做梦，梦里许琅举着喇叭喊口号，台下乌泱泱全是戴红袖箍的人。手铐冰得他手腕生疼，小曹警官的胶鞋在水泥地上蹭出"吱扭"声。

"大半夜折腾人......"梅诚提溜着裤子嘟囔，瞥见王科宝鞋跟沾着片枯叶——是学校梧桐道的叶子，他上周还见清洁工扫过。

审讯室换了二百瓦的灯泡，照得人睁不开眼。谭树林把一摞材料摔在桌上，牛皮纸档案袋上洇着茶渍："八月二十九号下午两点，五山路民宅，倒卖三台红灯牌收音机——人证物证俱在！"

王科宝眯着眼适应强光："那天我在宿舍洗衣服，郑永强能作证。"他伸出左手，虎口处有道新鲜的裂口，"洗衣粉烧的，校医室有记录。"

"郑永强？"小曹翻着笔录本突然抬头，"是不是建筑系那个刷鞋的？他昨儿退学了。"

谭树林冷笑一声，从抽屉掏出盒磁带："听听这个。"录音机里传出沙沙声，有个男声在说"五山路老宅见"，背景是叮铃哐啷的自行车铃。

"这是你的声音？"谭树林手指敲着桌面，震得茶杯盖直跳。

王科宝盯着磁带机上转动的轴轮："我说话带东北腔，这人是广东口音。"他清了清嗓子，"恁瞅啥瞅？信不信削你！"地道的沈阳话把窗台上的麻雀都吓飞了。

走廊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，蒋局长裹着寒气闯进来，呢子大衣肩头还沾着雪籽："老谭，市局刚来电话......"

话没说完就被谭树林打断："蒋局，这案子是我在跟！"

"跟个屁！"蒋局长把文件夹拍在桌上，露出里头的华侨商店提货单，"蔡纪伟都招了！你那个外甥昨晚在华侨饭店喝洋酒，服务员看见他往周海富兜里塞侨汇券！"

此时学校保卫科炸了锅。柯主任抓着电话吼："你们是死人吗？工商局来抓人都不拦着！"墙上的锦旗被震得直晃，"先进保卫单位"的金字掉了半边。

值班室的小刘缩着脖子："他们拿着红头文件......"

"红头文件算个球！"柯主任摔了茶杯，瓷片崩到院长皮鞋上，"咱学校是部属单位，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先通报！"

刘院长扶着眼镜叹气："小王是重点培养对象，上个月刚拿了科技创新奖......"话没说完，徐老师举着电报冲进来："许琅从市局要来特批，让咱们去接人！"

这会儿拘留所食堂飘出炖萝卜的味儿，梅诚扒着铁栏杆咽口水："兄弟，你那馒头还吃不？"

王科宝正用鞋带编中国结，闻言把硬成石头的馒头抛过去："梅哥，帮我看看这个。"他举起个精巧的绳结，"这叫平安扣，出去送你对象。"

"我对象？"梅诚啃着馒头傻笑，"早跟卖鱼强跑香港去了......"话没说完，外头突然响起吉普车的轰鸣。许琅的大嗓门穿透铁门："兔崽子！死了没？"

铁门"哐当"打开时，王科宝正教梅诚编手链。许琅冲进来就是个熊抱："能耐了啊！都会用摩斯密码了！"他指着王科宝枕头上摆的瓜子壳——摆成了SOS的形状。

蒋局长抖着释放令进来："误会，都是误会......"

"误会个屁！"许琅扯开嗓门，"你们拷人的时候咋不说误会？"他从兜里掏出个铝饭盒，"赶紧的，叉烧饭都凉了。"

王科宝扒着饭，油汁顺着下巴滴到囚服上。突然听见谭树林在走廊吼："我这是正常办案！"接着是手铐的"咔嚓"声，小曹低声劝："谭副所，配合调查......"

回学校的路上飘起细雨。许琅把吉普车开得飞快，雨刷器咯吱咯吱响："你小子行啊，知道用洗衣粉腐蚀手皮做证据。"他瞥了眼王科宝虎口的伤，"就是忒虎了，不怕感染？"

"医务室有碘酒。"王科宝望着窗外倒退的梧桐树，"梅诚让我捎句话，说西墙第三个通风口有惊喜。"

第二天公告栏换了新内容。蔡纪伟的处分通知盖着鲜红公章，王科宝的表彰决定贴在正中央。程小慧挤在人群里念："......勇于同不法分子斗争......奖励三百元......"

工程系教室里，郑永强正擦黑板，看见王科宝进来"嗷"一嗓子："你可算回来了！那天我刷鞋的刷子还在你床底下呢！"

夕阳把操场染成橘红色。许琅蹲在单杠旁抽烟："那个梅诚，我查过了，偷茅台是假，举报走私是真。"他弹了弹烟灰，"下周开庭，你去不去？"

王科宝摸出个中国结："把这个带给他。"绳结里缠着张字条，是梅诚对象的新地址——九龙旺角洗衣街183号。

晚风吹过晾衣绳，带着洗衣粉的清香。王科宝把三百块钱塞进信封，贴上"助学基金"的标签。月光透过铁窗照进来，拘留所那晚编的中国结在床头轻轻摇晃，红绳上的平安扣泛着温润的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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