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八十八章：奖励

小曹攥着红绸布包着的锦旗，手心沁出的汗把布料浸得潮乎乎的。他想起老许临出门前的嘱咐，特意把锦旗边角抻得笔直，生怕折了公安系统的面子。皮鞋后跟敲在礼堂水磨石地面上咔咔作响，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年轻公安紧张得同手同脚，倒像是来抓人的。

台上王科宝正猫着腰收拾演讲稿，蓝布中山装的袖口磨得发亮。他听见台下忽然炸开锅似的嗡嗡声，一抬头正撞见小曹跨上主席台，公安制服上的铜扣在吊灯下闪着寒光。

"王科宝同学？"小曹故意把嗓门拔高八度，眼角余光扫见台下谭嘉良嘴角压不住的窃笑。这孙子今早还在保卫科拍桌子，说什么"学生自治不容干涉"，这会倒等着看热闹了。

"是我。"王科宝直起腰，瞧见小曹冲他挤眼睛，突然想起上周老许神神秘秘说的"惊喜"。敢情是这么个戏码？

哗啦一声锦旗抖开，烫金大字晃得前排学生直眯眼。"见义勇为英雄少年"八个大字底下，长江航道公安的鲜红印章像盖了块胭脂。王科宝脑子里嗡地炸开，两个月前客轮上的混战突然鲜活起来——那个抱着婴儿往舱门挤的麻子脸，船舷边泛着油花的江水，还有乘警老张被划破的制服袖子。

台下炸了锅。坐第三排的赵嘉敏捏皱了演讲稿，钢笔在纸面上洇开朵蓝花。她身边季松香扯着嗓子喊："我说什么来着！王班长在码头救过人！"程小慧踮着脚往前探，辫梢扫到前排男生后颈，惹得人家猛缩脖子。

小曹接过话筒时手指头直打颤，塑料壳子被攥得咯吱响："今年八月二十三日，在重庆开往武汉的东方红103号客轮上..."他瞥见王科宝耳根通红，心里暗笑这愣头青还真沉得住气，"犯罪嫌疑人张某企图拐带婴儿，被王科宝同志当场识破..."

礼堂吊扇在头顶吱呀转着，把公安同志的话音切得断断续续。王科宝盯着锦旗上金线绣的浪花纹，忽然想起那天麻子脸怀里裹着红缎面的婴儿襁褓。要不是襁褓里突然掉出半包大前门，他也不会起疑。

"...经查实为跨省拐卖团伙重要成员..."小曹越说越顺溜，把老许教的那套词背得滚瓜烂熟。后排几个戴团徽的女生突然站起来鼓掌，红领巾似的绸带在胸前飘成一片火烧云。

赵嘉敏咬着下唇，指甲在实木椅背上抠出个月牙印。她想起开学那天王科宝拎着掉了轮的行李箱，军绿挎包带子勒在锁骨上，活像逃荒的。谁能想到这土包子还藏着这么档子事？

"...特此表彰！"小曹最后四个字喊得破了音，忙不迭把烫金证书塞给王科宝。台下掌声雷动，陈西把两个指头塞嘴里吹口哨，惊得窗台上麻雀扑棱棱乱飞。

王科宝手心汗津津地捏着证书，突然听见礼堂侧门咣当一声。徐老师带着保卫科老柯风风火火闯进来，呢子大衣下摆还沾着墙灰。老徐眼尖，瞅见台上阵仗立马刹住脚，从裤兜掏出老花镜架在鼻梁上。

"好小子！"徐老师三步并两步蹿上台，照着王科宝后背就是一巴掌，"见义勇为这么大的事还藏着掖着！"他手劲儿大，拍得王科宝往前踉跄半步，差点撞翻讲台上的搪瓷缸。

老柯臊眉耷眼地蹭过来，从公文包里摸出个牛皮纸信封："学校研究决定，追加二百元奖金..."话没说完，台下杨时军嗷一嗓子："二百块！够吃半年红烧肉了！"

哄笑声中，王科宝捏着突然暴富的两个信封，指尖触到纸币特有的粗粝感。他忽然想起客轮上那个哭哑了嗓子的年轻母亲，她塞过来的五块钱最后买了三碗阳春面，老张、麻子脸和他蹲在甲板上吸溜完的。

赵嘉敏突然站起来，浅蓝的确良衬衫在人群里格外扎眼："王班长是不是该请客啊？"她尾音打着旋儿往上飘，像只嘚瑟的百灵鸟。程小慧立马帮腔："就是！瞒着我们吃独食！"

徐老师乐得见牙不见眼，背着手往台下溜达："年轻人们好好聚聚，经费不够来找我批条子..."话没说完就被老柯拽着往外走，呢子大衣在门框上刮出道白印子。

小曹临走前凑到王科宝耳边："那个跳江的麻子，在涪陵逮着了。他交代说谭..."话说到一半突然打住，冲着台下某处努努嘴。王科宝顺着望去，正瞧见谭嘉良往侧门溜的背影，白衬衫后襟皱得像咸菜干。

倪会长攥着选票结果的手直哆嗦，老花镜滑到鼻尖上。他眼睁睁看着谭嘉良猫腰钻进人群，蔡纪伟像条丧家犬似的跟在后头。单芳举着相机正要拍表彰画面，见状慌忙调转镜头，镁光灯在谭嘉良后脑勺炸出团白雾。

"我宣布..."倪会长清了清嗓子，发现话筒早被小曹碰歪了，"经民主投票，王科宝同学当选学生会副会长！"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喊出来的，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。

掌声稀稀拉拉响起来。陈西蹿上台搂住王科宝脖子："晚上小炒部走起！我要点俩荤的！"杨时军在底下跳脚："带瓶汽水！要亚洲牌的！"

赵嘉敏慢悠悠晃到台前，指尖绕着辫梢打转："某些人是不是该表示表示？"她今天特意换了双带绊扣的皮鞋，鞋尖一点一点叩着台阶。阳光从气窗斜射进来，照得她耳垂上的小银钉亮晶晶的。

王科宝手忙脚乱把锦旗卷起来，红绸子缠住了钢笔。他忽然想起两个月前那个溽热的夜晚，客轮在宜昌码头靠岸时，江风裹着柴油味扑面而来。那个被拐婴儿的哭声混在汽笛声里，像把钝刀子划开夜幕。

"我...我请..."他结结巴巴应承，瞧见赵嘉敏嘴角翘起的梨涡，突然觉得两百块也不算多。程小慧蹦过来抢锦旗，金线穗子扫过他下巴，痒酥酥的。

谭嘉良蹲在礼堂后门的榕树底下，听着里头欢腾的动静。他把烟头按在树皮上碾灭，忽然想起单芳手腕上晃悠的镀金链子——上回说好要送赵嘉敏的，结果戴在了这蠢货手上。

蔡纪伟缩着脖子蹭过来，帆布鞋头开了胶："谭哥，要不咱们..."话没说完就被踹了一脚，正踢在昨晚上挨揍的淤青处。他疼得直抽气，瞅见谭嘉良白衬衫领口沾着块口红印，也不知是单芳还是哪个傻妞的。

暮色漫上来时，小炒部的油烟味儿飘出二里地。王科宝抱着摞铝饭盒挤在窗口，瞧见赵嘉敏在油腻腻的餐桌旁铺开锦旗。季松香拿筷子挑着旗角念落款，程小慧突然嚷起来："哎这公章没盖全！少个五角星！"

陈西拎着汽水瓶子晃过来，瓶底磕在桌沿当啷响："要我说就该挂宿舍墙上，气死那帮孙子！"杨时军满嘴油光地附和："对！正对谭嘉良床铺！"

王科宝舀了勺肉汤浇在米饭上，忽然想起徐老师塞奖金时眨眼的模样。老头儿中山装口袋还别着钢笔，就是开学时借他填表的那支。肉汤腾起的热气熏得他眼眶发酸，忙低头扒拉饭粒。

赵嘉敏忽然把锦旗往他怀里一塞："英雄同志，给签个名呗？"她睫毛忽闪忽闪，从笔记本上撕下张纸推过来。程小慧起哄："要写"赠最可爱的赵嘉敏同志"！"

哄笑声中，王科宝的钢笔尖在纸上洇开个墨点。他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，悠长得像声叹息。两个月的时光在眼前走马灯似的转——客轮上的混战，报到时的糗事，还有方才礼堂里炸开的掌声，最后都化在小炒部昏黄的灯光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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