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5章：难得有人请客

王科宝接过那张烫着金边的名片，指尖触到纸张特有的温润感。爱群大厦几个铅字在阳光下泛着哑光，他抬头望见森谷壮介镜片后微微眯起的眼睛，远处展馆的喧闹声像隔了层毛玻璃。森谷壮介的深灰西装袖口露出半截白金表带，随着抬手动作闪过冷光："王先生，即便我不在羊城，也能通过这个号码联系到。"

"多谢。"王科宝把名片收进学生证夹层，塑料封皮上还沾着上午搬运展品蹭到的机油。三米开外，两个穿中山装的工作人员正推着装满宣传册的铁皮车，轱辘碾过水泥地发出刺耳的声响。森谷壮介忽然压低嗓音："我有个摄影师朋友，上周在越秀公园拍到些旧弹坑......"话没说完就被突起的广播声打断，粤语女声正在播报闭展通知。

王科宝望着玻璃幕墙外盘旋的灰鸽，想起上月历史课上放的纪录片。那些黑白胶片里的断壁残垣与眼前光鲜的展台重叠，他捏了捏裤缝线："有些债不是几代人还得清的。"森谷壮介的喉结滚动两下，领带结跟着晃了晃："所以我每年都来......"

两人沉默着走过挂满丝绸展品的走廊，空气里飘着新印油墨的苦香。在自动扶梯口，森谷壮介忽然掏出镀金打火机："喝杯咖啡？"火苗蹿起的瞬间，王科宝瞥见他虎口处的旧疤痕，形状像枚生锈的钉子。"不了，还得赶工。"王科宝指了指胸牌，塑料壳里嵌着的证件照被汗水洇得发黄。

回到休息室时，罗锦绣正踮脚往铁皮柜顶塞帆布包，浅蓝衬衫下摆蹭了块油渍。听见脚步声，她猛地回头，马尾辫扫过赵嘉敏的脸。"哎哟！"赵嘉敏揉着眼睛笑骂，"你这辫子该上缴当凶器。"王科宝注意到她左眼角泛红，像点了粒胭脂。

"给！"罗锦绣突然甩过来件叠得方正的衬衫，领口浆得挺括，"我弟的，没穿过。"她说话时耳垂上的塑料珠晃得厉害，在日光灯下折射出七彩光晕。王科宝想起潘锦城那张总绷着的脸，要是知道姐姐拿他衣服送人，怕是能把钢笔尖咬断。

"真不用。"王科宝把衬衫推回去，人造棉布料滑溜溜的触感让他想起小时候偷穿父亲中山装的经历。罗锦绣还要坚持，赵嘉敏已经拎起衬衫抖开："锦绣你糊涂了，这尺码老王穿要撑爆线。"果然下摆短了半掌，缝线处还歪歪扭扭绣着"潘"字拼音。

三个年轻人笑作一团时，张松顶着满脑门汗冲进来。他军绿挎包带子断了一根，用细铁丝勉强缠着，随着跑动在胯部晃来荡去。"累死老子了！"他瘫坐在铁皮椅上，帆布鞋底在地面蹭出两道黑印。正要抱怨，忽然瞥见罗锦绣手里的凉茶缸，眼珠子顿时亮了八度。

"渴了吧？"罗锦绣故意把搪瓷缸举高，缸底"先进工作者"的红漆字晃得人眼花。张松咽着唾沫伸手，她却突然转身递给赵嘉敏："敏敏你嘴唇都起皮了。"赵嘉敏就着缸沿抿了口，薄荷味混着铁锈味冲得她皱眉，嘴角却翘起来："某些人要变长颈鹿喽。"

王科宝摸出裤兜里的水果糖，透明玻璃纸在指尖沙沙响。刚要递过去，张松突然蹦起来往饮水机冲，军用水壶撞得铁皮柜咚咚响。罗锦绣趁机把凉茶倒进自己饭盒，还故意咂咂嘴："真解渴！"

"幼稚鬼。"赵嘉敏戳她腰眼，两人笑倒在长椅上。王科宝看着她们发丝纠缠在一起，忽然想起小时候见过的并蒂莲。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窗户，把漂浮的灰尘照成碎金。

远处传来推车的吱呀声，穿白大褂的阿姨端着铝制茶盘过来。"饮凉茶啦！"她操着浓重粤语口音，茶盘里七八个搪瓷缸碰得叮当响。张松像离弦的箭般蹿出去，回来时左右手各抓个缸子，得意得鼻孔朝天："老子抢到两......"

话没说完，王科宝已经抽走他右手的缸子塞给罗锦绣。张松刚要瞪眼，就听见："晚饭加个红烧肉。"军用水壶哐当掉在地上，张松瞬间变脸："再加个糖醋里脊！"赵嘉敏噗嗤笑出声，嘴里的凉茶差点喷到王科宝袖口。

罗锦绣捧着缸子没喝，眼神忽然黯下来："等会要赶末班车回中大。"她拇指摩挲着缸身上剥落的红漆，那是去年校运会得的奖品。赵嘉敏扯扯她衣角："礼拜天收工请你们吃炒牛河。"说话时马尾辫扫过王科宝手背，痒痒的像春风拂柳。

张松突然凑近王科宝耳语："你小子行啊，双杀？"话音未落就被凉茶呛得直咳。王科宝抬脚踹他凳子，铁皮椅腿在地面刮出刺耳声响。穿深蓝制服的工作人员闻声抬头，钢笔在考勤表上重重划了道杠。

日头西斜时，展馆玻璃幕墙映出火烧云。王科宝帮赵嘉敏收拾宣传册，指尖蹭到她的虎口。那些铜版纸还带着油墨余温，叠起来时发出悦耳的沙沙声。"森谷先生说的汉卡......"赵嘉敏忽然开口，鼻尖沁着细汗，"是不是能让电脑显示汉字？"

"就像给机器装副眼镜。"王科宝比划着，忽然瞥见她笔记本上画的建筑草图。那些流畅的线条让他想起电路板走线，都是精密的艺术。赵嘉敏顺着他的目光合上本子，塑料封皮上贴着泛黄的课程表，周三下午用红笔圈着"结构力学"。

回程公交挤得像沙丁鱼罐头。张松扒着车门喊"往里挤挤"，汗酸味混着机油味直冲脑门。赵嘉敏被挤得贴窗玻璃上，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晕开白雾。王科宝用胳膊撑出点空隙，看见她发丝间粘着片金箔纸，大概是展台装饰物的碎片。

路过海珠桥时，夕阳正把珠江染成金红色。罗锦绣突然指着窗外："看！水上人家在收网！"满车人跟着转头，车身猛地晃了晃。王科宝踉跄着扶住赵嘉敏的肩，触到她棉质衬衫下凸起的肩胛骨，像蝴蝶收敛的翅膀。

下车时天已擦黑。校门口烤红薯的炉子亮着橘红火光，甜香勾得人走不动道。张松摸遍全身凑出几个钢镚，换来三个热腾腾的红薯。焦黑的外皮掰开，金黄的瓤冒着热气，烫得罗锦绣直吹手指。

"礼拜天去西堤大排档？"赵嘉敏撕着红薯皮，糖汁沾在唇角。王科宝看得入神，差点错过张松扔来的红薯皮。"要死啊！"罗锦绣跳脚躲开，帆布鞋踩进积水坑。溅起的水花惊飞了觅食的麻雀，扑棱棱落在电线杆上。

路灯次第亮起时，王科宝摸到裤兜里的名片。爱群大厦的铅字在指尖留下凹凸触感，他忽然想起父亲工具箱里那枚生锈的顶针。时代的齿轮缓缓转动，混着凉茶味、油墨香和烤红薯的甜，在1982年的秋夜里悄然咬合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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