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九十七章:诉苦大会
食堂的吊扇咯吱咯吱转着,单芳捏着铝制饭勺的手紧了紧。她面前的白菜炖粉条早就凉了,浮着层凝住的油花。赵嘉敏那句"表格的事我记得清楚"还在耳边打转,像根刺扎在嗓子眼。单芳低头扒拉饭粒,余光瞥见程小慧把搪瓷碗往远处挪了半寸。
王科宝这桌热闹得像开了锅。陈西正用筷子敲着碗沿学快板,劳动布袖口蹭着桌面的油渍。"昨儿在英语角,那个金发妞管我叫"达令"..."他故意拖长音,惹得杨时军一口汤喷在军绿裤腿上。
"作死啊!"杨时军跳起来拍裤子,帆布腰带上的铜扣撞在桌角叮当响。王科宝笑着递过手帕,蓝格子棉布上还沾着上午修收音机蹭的松香。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,斜照进来的阳光把张松孤零零的影子拉长在邻桌。
"老杨!"张松突然转身拍杨时军的肩,震得碗里的汤晃出涟漪,"晚上帮我练口语呗?"他军装领口的纽扣崩开一颗,露出里面洗得发黄的白背心。杨时军翻了个白眼,塑料凉鞋在水泥地上蹭出刺啦声:"您老先把"哈喽"说利索吧。"
常四妹端着铝饭盒挤过来时,带进股机油味。他劳动裤膝盖打着补丁,解放鞋头开了胶,用细铁丝勉强固定着。"嚯,开小灶呢?"他自来熟地挨着张松坐下,帆布包往长条凳上一墩,震起片灰尘在光柱里跳舞。
张松打量这个黑脸汉子:寸头像是被狗啃过,后脖颈晒得脱皮。常四妹察觉视线,咧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:"北区澡堂的热水阀还是我给修的。"他说着从裤兜掏出把生锈的扳手,哐当扔在桌上。陈西的筷子吓得掉进汤碗,溅起的油点子落在赵嘉敏的米色针织衫上。
"对不住对不住!"陈西手忙脚乱掏手帕,赵嘉敏已经用纸巾轻轻按压污渍。她低头时马尾辫滑到胸前,发梢扫过摊开的《建筑概论》,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书签晃了晃。王科宝看见她睫毛颤了颤,嘴角却还噙着笑,突然想起上月帮她搬书时,她也是这样温温柔柔地说"不要紧"。
常四妹嚼着馒头含混不清地问:"礼拜天去广交会扛包,算我一个?"他说话时唾沫星子喷在张松的汤碗里。张松默默把碗推远,塑料勺在碗底刮出刺耳声响:"老王牵的线?听说能见着洋模特?"
"想屁吃!"陈西笑得拍大腿,军用水壶在腰间乱晃,"就咱这身板,顶多给人抬样品柜。"他模仿着翻译的腔调,"这位先生,我们的风扇能吹出阿尔卑斯山的风——哎哟!"杨时军踹了他一脚,解放鞋底在水泥地蹭出黑印子。
赵嘉敏合上书,金属包角碰到搪瓷碗叮的一声。王科宝注意到她小拇指沾了块墨渍,可能是画图时蹭的。窗外的广播突然开始放《*******》,惊飞了落在窗台的麻雀。单芳趁机起身,铁皮饭盒在桌沿磕出凹痕,剩饭倒进泔水桶时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布鞋。
图书馆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。赵嘉敏把帆布包放在208室第三排靠窗的老位置,人造革背带在桌面蹭出条白痕。王科宝闻到熟悉的茉莉香皂味,混着油墨味往鼻子里钻。张松已经趴成滩烂泥,口水在《电工基础》封面上晕开个小圆点。
九点半的凉风窜进窗缝,赵嘉敏缩了缩肩膀。针织衫袖口滑到手肘,露出截细白手腕,表面浮着层绒绒的汗毛。王科宝盯着自己课本上的傅里叶公式,突然觉得那些符号都在跳舞。他摸到裤兜里的薄荷糖,塑料纸窸窣响了两声。
"咔嗒。"赵嘉敏的钢笔掉在地上,滚到王科宝球鞋边。他弯腰去捡,看见她白袜边露出截淡青血管。递还钢笔时,指尖碰触的瞬间像过了道静电。赵嘉敏耳尖泛红,低头在草稿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柱状图。
后排突然传来打火机咔嚓声,几个男生猫腰溜出去抽烟。张松被惊醒,猛地抬头撞到书架。灰尘扑簌簌落在赵嘉敏发间,王科宝下意识伸手去拂,又在半空僵住。赵嘉敏转头看他,眼睛里映着日光灯的银芒。
"你要考建筑系?"王科宝指指她摊开的《结构力学》。赵嘉敏用钢笔尾端绕发梢:"我外公是营造厂的,小时候常看他画榫卯图。"她在草稿纸上画了个斗拱,"这种叫偷心造,其实最费木料。"
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,王科宝闻到夜来香的甜腻。他突然说:"我爷爷是修铁路的,留了箱测绘工具。"赵嘉敏眼睛亮起来,钢笔在指尖转了个圈:"难怪你上次能修好示波器。"
张松的鼾声渐渐响起,像台老旧的鼓风机。杨时军踹他凳子,铁架床似的吱呀声惹来管理员瞪视。赵嘉敏偷偷抿嘴笑,酒窝里盛着暖黄灯光。王科宝发现她右脸颊有粒小痣,随着呼吸轻轻起伏。
闭馆铃响时,赵嘉敏收拾书本的指尖沾了墨迹。王科宝摸出块蓝格子手帕,又觉得唐突,攥在手心搓成团。楼梯间的声控灯忽明忽暗,赵嘉敏突然说:"其实我知道单芳为什么替我交表。"
月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,细长得像株竹子。王科宝踩着她影子的尖端:"学生会纪检部要查晚归记录。"赵嘉敏诧异地转头,发梢扫过他下巴:"你怎么知道?"
"上周帮老陈修收音机,听见他们部长打电话。"王科宝踢开挡路的石子,"说要抓典型。"赵嘉敏轻笑出声,惊飞了灌木丛里的蟋蟀:"难怪她这两天总躲着我。"她突然跳上路牙石,展开双臂摇摇晃晃走直线。
王科宝跟在后头数她的影子:"明天我找陈丽姐说零工的事。"赵嘉敏晃了晃差点摔倒,被他虚扶住手肘。女生宿舍楼下的晾衣绳挂满白床单,随夜风飘成片片船帆。某个窗口突然泼下水,在月光下银链似的闪过。
常四妹蹲在花坛边修自行车,扳手叮当响着骂娘。看见他们过来,他举起油乎乎的手:"后轮辐条又断了!"赵嘉敏从帆布包掏出卷电工胶布:"试试这个。"常四妹咧嘴笑时,缺了的门牙黑洞洞的。
路灯把三个人的影子揉成一团。王科宝听见赵嘉敏轻轻哼起《军港之夜》,调子跑到黄浦江。常四妹突然说:"广交会要能见着德国机床,老子能乐半年。"他脏兮兮的指甲在车链条上刮出金属屑,簌簌落在月季丛里。
熄灯号吹响时,王科宝摸到裤兜里的薄荷糖已经化了。张松在宿舍里哀嚎暖瓶又炸了,杨时军骂骂咧咧找拖把。陈西趴在上铺画速写,铅笔尖在月光下银闪闪的:"班长,刚那构图绝了,你俩站在光晕里跟电影海报似的。"
王科宝踹了下床柱,铁架子床嘎吱抗议。他摸出枕下的《无线电》,封面女郎的笑容突然像极了某人颊边的小痣。窗外飘来桂花香,混着远处工地水泥的腥气。常四妹的扳手还在叮当响,像支走调的小夜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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