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01章：科技无国界

展馆里飘着机油和松香混合的气味，王科宝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微微发抖。鲁迪那台银灰色的小机器躺在展台上，屏幕泛着橘黄色冷光，像块从科幻片里抠出来的宝贝疙瘩。他余光瞥见赵嘉敏站在两步开外，白衬衫袖口沾着块蓝墨水渍，正用绒布轻轻擦拭展柜玻璃。

"试试这个。"鲁迪操着带德语口音的英语，把键盘往王科宝跟前推了推。老外身上飘来股古龙水混着焊锡的味道，腕表表盘裂了道细缝，金属表带在展台射灯下泛着冷光。王科宝咽了口唾沫，指腹蹭过键盘上凸起的字母，塑料按键发出清脆的咔嗒声。

数据流在六英寸屏幕上瀑布般倾泻，光标突然停住时，赵嘉敏的钢笔"啪嗒"掉在展台绒布上。王科宝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，这玩意值八千美金——够在羊城买三套两居室，顶他爹在农机厂干三十年。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，敲出一串函数指令，橙色同心圆在屏幕上炸开时，隔壁展台传来"咣当"一声，有人碰倒了摞铁皮工具箱。

"比咱们机房那些铁疙瘩强百倍！"赵嘉敏凑过来看，发梢扫过王科宝手背。她身上有股淡淡的甘油味，实验室泡多了都这味儿。王科宝想起上周帮徐老师修示波器，那台五十斤重的老古董差点砸了脚。

鲁迪突然大笑，震得展台玻璃嗡嗡响。他从帆布挎包掏出个牛皮笔记本，龙飞凤舞地写地址："要来慕尼黑随时找我！"纸页间滑落张泛黄照片，是个戴圆框眼镜的德国老头站在机床前。赵嘉敏弯腰去捡，马尾辫扫过王科宝膝盖。

快门声响起时，穿中山装的沈干事正往后退，差点撞翻摞宣传册。王科宝瞥见取景框里自己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，突然觉得裤腰上娘给缝的补丁格外扎眼。鲁迪把手搭在他肩上，腕表凉得他一个激灵。

"王同学！"喊声从走廊拐角追过来。穿卡其布工装的男人跑得满头汗，眼镜腿缠着白胶布，腋下夹着卷图纸。"我是三厂技术科的孙梓羽。"他掏信封时带出股机油味，"劳驾把这个捎给徐老师。"

王科宝摸到信封里硬邦邦的磁盘，边缘有些翘皮。赵嘉敏突然插话："上周徐老师还说三厂新进了数控机床？"她说话时食指无意识地在展台玻璃上画圈，留下道浅浅的油印。孙梓羽扶了扶眼镜，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神："可不是，德国进口的，操作手册比《毛选》还厚。"

食堂吊扇在头顶吱呀转着，罗锦绣把铝饭盒拍得哐哐响："清水衙门的科研所谁爱去谁去！"她帆布鞋尖沾着块沥青，劳动布裤腿挽到小腿肚，露出截印着红星的尼龙袜。张松在隔壁桌冷笑，军用水壶往桌上一墩："某些人怕是连图纸都看不懂！"

王科宝舀了勺飘着油花的白菜汤，瞥见赵嘉敏正把肥肉片往饭盒盖子上挑。窗外传来卡车倒车的滴滴声，几个穿蓝工装的搬运工蹲在树荫下啃馒头，馒头渣掉进搪瓷缸里浮着层灰。

"今早我被拽去发资料，"张松突然凑过来，汗酸味混着机油味冲鼻子，"你猜碰见谁了？就上回那个..."他朝罗锦绣方向努努嘴，"非说我弄皱了她什么破图纸。"

墙角传来声巨响，罗锦绣把饭盒砸进回收筐。铁皮筐晃了晃，惊起两只绿头苍蝇。赵嘉敏拽住要起身的王科宝，手指冰凉："徐老师上个月给的示波器图纸还在你那儿不？"

穿白大褂的食堂师傅拎着铁皮桶过来收泔水，馊味混着消毒水味在空气里打架。王科宝摸到裤兜里孙梓羽给的信封，边角已经卷了边。他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在实验室通宵，徐老师的大茶缸子结着深褐色茶垢，收音机里放《夜来香》滋啦滋啦响。

"三厂那批二极管..."张松拿筷子在桌上画电路图，"听说质检卡了半个月？"饭粒粘在桌缝里，引来队蚂蚁。王科宝看见赵嘉敏偷偷把肥肉片拨到窗台上，有只麻雀蹦过来啄食。

窗外忽然响起哨声，穿绿军装的保安追着个翻墙的半大孩子跑过去。孩子手里攥着把二极管，阳光下像攥着把玻璃糖。罗锦绣突然拍桌："某些人也就配在流水线上拧螺丝！"她帆布书包带子断了，用别针别着，别针上锈迹斑斑。

赵嘉敏扯了扯王科宝袖口："晚上帮我把示波器搬实验室？"她指甲缝里还沾着焊锡膏。王科宝瞥见张松正往这边竖耳朵，突然抬高嗓门："徐老师说要改自动调频模块..."

吊扇突然停了，汗味顿时浓得化不开。穿的确良衬衫的教务主任端着饭盒经过，裤线熨得能割手。罗锦绣把筷子一摔，铝饭盒在水泥地上滚出老远。张松霍然起身，军用水壶撞到桌角，搪瓷磕掉块白漆。

"都消停点！"穿白大褂的食堂主任拎着铁勺过来，围裙上沾着片菜叶子，"要吵外边吵去！"铁勺在泔水桶沿敲得当当响，震得窗玻璃直颤。

王科宝弯腰捡饭盒时，看见赵嘉敏鞋跟开了胶，用医用胶布缠着。她突然拽他衣角："三厂这批数据有问题。"说话时热气喷在他耳根，"第三页频谱图峰值不对。"

穿绿胶鞋的清洁工过来拖地，拖把在水泥地上画出道道水痕。孙梓羽给的磁盘在裤兜里发烫，王科宝突然想起上个月在旧货市场淘到的《无线电》杂志，七九年的合订本，缺了十二页。

"晚上七点实验室见。"赵嘉敏往他饭盒里夹了块酱豆腐，起身时带翻凳子。穿劳动布裤子的工人们涌进来吃饭，铝饭盒碰撞声像在打快板。王科宝瞥见罗锦绣正跟张松在泔水桶旁对峙，两双眼瞪得比食堂的灯泡还亮。

穿中山装的沈干事突然出现在门口，腋下夹着牛皮纸信封："小王！鲁迪先生给你的照片洗出来了。"信封口滑出半张相纸，王科宝看见自己在相片里笑得像个二傻子，背后的电脑屏幕亮得刺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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