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02章：科技无国界（二）

广交会午休时分，阳光毒辣辣地晒着水泥地，王科宝和张松蹲在展厅后门台阶上啃饭盒。张松拿筷子戳着饭盒里的萝卜丁，军绿色工装后背洇出一圈汗渍："要我说啊，那些清水衙门的科研所谁爱去谁去！咱们毕业就该奔着效益好的大厂子使劲，你看三厂那新盖的宿舍楼，听说双职工能分两居室呢！"

王科宝咽下最后一口炒饭，铝制饭盒底粘着几粒米，被他拿筷子刮得吱嘎响。远处卸货区传来叉车的嘟嘟声，穿深蓝制服的工人们正往卡车上垒木箱，箱角铁皮在太阳底下反着刺眼的光。

"你呢？"张松用手背抹了把油嘴，"听说系主任想留你当助教？"他说话时脖子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，汗珠顺着喉结滑进的确良衬衫领口。

王科宝拧开军用水壶灌了口凉白开，水珠顺着下巴滴在解放鞋上。他眯眼望着展馆玻璃幕墙上晃动的白云倒影："没想好呢，兴许......"话没说完就被张松拽着胳膊往卸货区拖。

"走！瞅瞅四妹他们去！"张松裤腰上别着的钥匙串叮当作响，"早上我看时军搬货把衬衫都扯破了，这活计真不是人干的。"

绕过堆成小山的包装箱，柴油味混着铁锈味直往鼻子里钻。陈西正坐在仓库门槛上喘气，汗湿的背心紧贴着嶙峋的肋骨。杨时军蹲在铁皮桶旁往搪瓷缸里舀凉水，水瓢碰着桶壁发出闷响。常四妹蹲在阴凉处搓手，劳动布裤腿上蹭着大片机油。

"日头这么毒也不知道歇会儿！"张松一脚踢飞个空罐头盒，铁皮罐子哐啷啷滚到辆解放卡车底下。驾驶室跳下个穿灰衬衫的年轻人，胸牌上"刘子豪"三个红字晃人眼。

"哪来的闲杂人员？"刘子豪皮鞋尖踢了踢陈西的布鞋，"仓库重地是你们溜达的地方？"他腕上的上海表表盘裂了道缝，镀铬表链在阳光下泛着冷光。

陈西慌慌张张要起身，被杨时军按住了肩膀。常四妹蹭地站起来，麻花辫梢扫过杨时军汗津津的后颈："我们是陈科长安排的临时工！"

"临时工？"刘子豪嗤笑着用钢笔敲打货单，"临时工就能带闲人进来？"他目光扫过王科宝洗得发白的军装，突然伸手扯了扯张松的工装领子，"这衣服是偷拿厂里的吧？"

王科宝往前跨了半步，正好挡住张松攥紧的拳头。他瞥见仓库里穿中山装的中年人正往这边张望，胸牌上写着"李建国"："李科长，上回陈科长说这批货要赶两点前发车？"这话说得响亮，震得铁皮屋顶嗡嗡响。

李建国愣了下，扶了扶塑料框眼镜："小刘，差不多得了。"他手里攥着个掉了漆的保温杯，杯盖缝隙还冒着热气。

刘子豪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跳："李叔您不知道，现在小年轻最会偷奸耍滑！"他突然指着陈西脚边的空纸箱，"这摞箱子该搬B区去，怎么还堆在这儿？"

常四妹刚要开口，杨时军已经扛起两摞纸箱往仓库里走。陈西慌忙要跟上，被刘子豪伸腿绊了个趔趄。张松一把扶住陈西，军用水壶咣当砸在地上，搪瓷磕掉块白漆。

"你他妈——"张松的骂声被王科宝截住。仓库顶的吊扇咯吱转着，在水泥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。王科宝弯腰捡起水壶，手指抹过壶身印着的"先进生产者"红字："刘干事，上个月三厂那批瑕疵布，是您经手的吧？"

刘子豪脸色唰地变了。李建国的保温杯盖"当啷"掉在地上，滚到堆着麻袋的墙角。常四妹突然脆生生接话："那批布说是浸了雨水，可我瞅着霉斑形状像被人泼了水！"

"胡扯！"刘子豪的咆哮惊飞了仓库顶棚的麻雀。杨时军放下纸箱，沾满灰的手在裤腿上蹭了蹭："当时装卸组老周说麻袋摸着是干的。"

王科宝慢悠悠拧紧水壶盖："这事要往深了查......"他故意拖长尾音，瞥见李建国正拼命朝刘子豪使眼色。

"都少说两句！"李建国弯腰捡杯盖的手有点抖，"小刘你去看看二号库的叉车到没到。"他转头对常四妹挤出个笑，"四丫头，带同学们去食堂吃个便饭？"

陈西的肚子适时地"咕噜"一声。杨时军摸出块硬得硌牙的杂粮饼，掰了半块塞给陈西。张松刚要骂，王科宝已经笑着接话："李科长客气了，不过陈科长说中午要请我们吃烧腊。"他说着掏出个牛皮纸信封晃了晃，封口处隐约露出"合作协议"的红色抬头。

回展馆的路上，张松踢着石子嘟囔："你哪来的合作协议？"王科宝把信封翻过来，露出背面印着的"羊城无线电二厂"字样："上回帮陈科长修对讲机，顺手要的信封。"

拐过摆满搪瓷脸盆的展位，正碰上赵嘉敏在帮外商调试收音机。她马尾辫上别着个蝴蝶发卡，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在米色连衣裙上，照得手腕上的银链子闪闪发亮。罗锦绣蹲在旁边啃菠萝包，帆布书包上别着的熊猫徽章掉了个耳朵。

"哟，英雄救美回来了？"罗锦绣吐掉嘴里的面包渣，"四妹刚跑来说刘子豪脸都绿了！"她眼镜片上沾着油指印，鼻尖上还粘着糖霜。

赵嘉敏合上收音机后盖，螺丝刀在指尖转了个花："晚上请你们吃煲仔饭？"她说话时颈间的细汗泛着珍珠似的光，空气里飘着松香和焊锡的味道。

王科宝刚要答话，展馆广播突然响起："请无线电系的王科宝同学速到三号洽谈室......"广播里的电流声混着人群嘈杂，张松猛地撞他肩膀："快看！陈科长带着俩老外往这边来了！"

陈科长今天换了身毛料中山装，腋下夹着个鼓鼓的公文包。身后跟着个金发碧眼的女外商，正用生硬的中文问："王同学，听说你会修摩托罗拉的对讲机？"

王科宝瞥见赵嘉敏悄悄竖起大拇指，罗锦绣的菠萝包"啪嗒"掉在地上。他弯腰捡面包时，看见自己解放鞋尖开了胶，露出里面洗得发灰的袜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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