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05章：炒螺明（二）

罗锦绣捏着竹签戳起颗螺蛳，螺壳上的辣油顺着指节往下淌，在月光里泛着红亮亮的光。她嘬得腮帮子都凹进去，突然"呸"地吐出半片辣椒皮："这螺蛳够劲！你们快尝尝看。"街边大排档的塑料棚被江风吹得哗啦响，隔壁桌划拳的声浪震得铁皮炉子都在抖。

王科宝用筷子尖挑开螺盖，螺肉"滋溜"滑进嘴里，嚼得咯吱响。他喉结动了动，转头问正用报纸擦桌子的赵嘉敏："这卖螺的搞这么大阵仗，价钱不得翻倍？"话没说完，穿碎花裙的"炒螺明"踩着三轮车轱辘转过来，车头绑着的破喇叭正放《何日君再来》，他捏着嗓子跟唱，假睫毛在路灯下扑棱得像蛾子翅膀。

赵嘉敏把沾满油渍的报纸团成球扔进竹篓："人家这叫薄利多销，你看对面巷口卖糖水的阿婆，十几种料才卖三毛钱。"她突然抬脚踢开个空啤酒瓶，玻璃碴子溅到旁边花衬衫的裤腿上。那桌五个青皮后生正往这边瞅，领头的脖子挂着金链子，在汗津津的胸口晃荡。

"靓女！"金链子突然起身，拎着珠江啤酒晃过来，"请你饮一杯啊？"他满嘴酒气喷在赵嘉敏后颈，手腕上的电子表闪着绿光。王科宝抄起铁签子扎在桌沿，竹签尾巴颤巍巍指着那人鼻尖："我兄弟在联防队当差，这会儿该换班了。"

罗锦绣突然被辣椒呛得直咳嗽，帆布书包里的搪瓷缸跟着哐当响。赵嘉敏抓起竹签串的烤韭菜塞她嘴里："慢点吃，又没人抢。"韭菜叶上沾着辣椒面，辣得罗锦绣眼泪汪汪，倒是把咳嗽压下去了。

炒螺明踩着三轮车吱呀呀走远了，车尾挂的彩灯在柏油路上拖出条光带。王科宝摸出皱巴巴的饭票拍在桌上："下半场我请！"他朝灶台喊，"阿婶，加个牛杂煲！"掌勺的胖女人应了声，铁勺敲得铁锅当当响。

赵嘉敏突然按住他手背："说好我请客。"她腕子上的银链子硌得王科宝一激灵。后巷传来猫打架的尖叫声，几只野猫窜上墙头，撞得晾衣绳上的工字背心晃成白影子。

牛杂煲端上来时腾着白气，萝卜吸饱了汤汁，在砂锅里咕嘟冒泡。王科宝舀了勺淋在炒饭上，米粒裹着酱汁亮晶晶的。罗锦绣掰开一次性筷子，木刺扎进指腹，疼得直抽气。赵嘉敏摸出钥匙串上的指甲钳给她挑刺，金属凉得罗锦绣缩脖子。

金链子那桌突然爆发出哄笑，啤酒瓶摔在地上炸开花。王科宝瞥见他们裤腰上别的弹簧刀，刀柄上缠着红布条。他往赵嘉敏那边挪了半寸，军装外套蹭上辣椒油，在月光下像泼了血。

结完账往江边走，卖烟仔的老头蹲在榕树下打瞌睡，木头烟盒上落满榕树籽。赵嘉敏突然拽住罗锦绣书包带："走小路！"她指甲掐进帆布里，罗锦绣踉跄着撞上电线杆，眼镜腿歪在耳朵上。

巷子黑得像泼了墨，王科宝摸到墙上的青苔滑腻腻的。赵嘉敏的高跟鞋跟卡进砖缝，崴得她扶墙直抽气。后头传来杂沓脚步声，手电筒光柱扫过墙上的"此处禁止大小便"标语。

"分头跑！"王科宝把两人往岔路推，自己转身堵在巷口。金链子的弹簧刀弹开时"咔嗒"响，刀刃映着远处霓虹灯的紫光。王科宝后撤半步，脚跟碾碎个玻璃瓶，碴子扎进解放鞋底。

赵嘉敏突然从垃圾堆里抽出根竹竿，竿头还挂着破塑料袋。她抡圆了扫过去，塑料袋糊住金链子眼睛。罗锦绣趁机摸到块板砖，砖角的水泥渣簌簌往下掉。王科宝趁机扯嗓子喊："联防队的叔！这边有人持械！"

远处传来哨子声，胶底鞋踩在水洼里啪嗒响。金链子啐了口唾沫，弹簧刀往裤腰一别："山水有相逢！"他踹翻个破箩筐，箩筐里的易拉罐叮铃哐啷滚出老远。

跑到亮堂处时，罗锦绣的哮喘犯了，扶着邮筒直喘。赵嘉敏的丝袜刮破个大洞，露出膝盖上结痂的旧伤。王科宝摸出包皱巴巴的飞马牌香烟，烟丝都撒出来半截："抽根烟压压惊？"

赵嘉敏突然笑出声，笑得马尾辫直颤："你刚才说联防队有兄弟，不是唬人的吧？"她指指王科宝后背，军装让铁签子划破道口子，棉花都翻出来了。罗锦绣从书包里摸出针线包，线头在路灯下晃成金丝。

回宿舍要经过纺织厂后墙，墙上爬山虎被夜风吹得沙沙响。赵嘉敏突然拽住王科宝衣角："礼拜天去三厂看机床，穿体面点。"她手指蹭到王科宝手背，掌心有层硬茧。罗锦绣凑过来嗅了嗅："你俩身上都是牛杂味！"

407宿舍还亮着灯，陈西蹲在门口啃凉馒头，就着搪瓷缸里的白开水往下咽。见王科宝回来，他鼓着腮帮子喊："宝哥！杨时军顺了车间的新轴承！"窗台上摆着俩锈迹斑斑的铁疙瘩，油污里裹着编号钢印。

王科宝扒着水房窗台往下看，赵嘉敏正在女寝楼下比划手势。月光把她影子投在晾衣绳上，随风晃成皮影戏。罗锦绣的圆框眼镜反着光，像两个小月亮在黑暗里飘。

后半夜下起雨，雨点子砸得铁皮屋顶噼啪响。王科宝梦见自己骑着二八大杠逃命，车铃铛变成弹簧刀，叮铃哐啷追着屁股跑。惊醒时发现是陈西在磨牙，床板嘎吱声混着雨声，吵得人脑仁疼。

晨光微熹时，食堂蒸包子的白雾顺着门缝钻进来。王科宝套上补丁裤往外冲，塑料拖鞋踩在水洼里溅起泥点子。徐老师正在车棚修自行车，车链子油蹭到中山装上，在晨光里黑得发亮。

"礼拜天穿精神点！"徐老师推了推缠胶布的眼镜，"三厂新进了德国机床。"他裤腿上沾着粉笔灰，估计刚下早课。王科宝盯着车把上的凤凰标志，那只金鸟在阳光底下展翅欲飞。

罗锦绣抱着课本从图书馆拐出来，帆布书包上别着新买的熊猫徽章。见着王科宝，她兔子似的蹦过来："赵姐说磁带店进了邓丽君新专辑！"她鼻尖沾着圆珠笔油，镜片上全是指纹印。

课间操喇叭炸响时，王科宝正蹲在双杠底下啃烤红薯。糖汁顺着指缝往下滴，引来几只麻雀蹦蹦跳跳。张松抱着摞作业本路过，裤腿上全是自行车链条油的印子，远看像泼墨山水画。

放学时又下雨，赵嘉敏蹲在传达室窗台下套塑料袋。她脚踝细得一把能攥住，回力鞋头开了胶。王科宝把军装顶头上当伞，雨点子砸在后颈冰凉。赵嘉敏突然抛来个油纸包，邓丽君的甜嗓混着雨声往耳朵里钻："礼拜天七点，别迟到！"

路灯亮起来时，王科宝在宿舍床上摊开《无线电》。陈西的臭袜子挂在床头，被穿堂风吹得晃来晃去。杨时军趴在上铺记流水账，圆珠笔尖把纸都戳破了："二十号发补助，要买新扳手......"

对面女寝突然传来暖水瓶炸裂的脆响。王科宝冲到阳台时，看见赵嘉敏在楼下比划"没事"的手势。她的影子被路灯拉长投在墙上，像皮影戏里的穆桂英挂帅。雨后的月光洗得晾衣绳上的白衬衫格外透亮，劳动布的补丁都看得清针脚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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