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11章:开创先河
老潘把搪瓷茶杯往会议桌上一搁,杯底碰着玻璃台面发出"当啷"一声响。他伸手在中山装的上衣兜里摸索半天,掏出的红双喜烟盒都压扁了,烟丝碎末从开口处漏出来。刚要抽一根,抬眼看见对面坐着的王科宝和赵嘉敏,又把烟盒塞了回去,指头尖沾的烟丝屑在衣襟上蹭了蹭。
"科宝啊,"老潘清了清嗓子,会议室的白炽灯在他镜片上反着光,"你还是个学生,跟外国人搞钱款往来,传出去影响不好。往后分配工作、评先进,这都是档案里要跟着走的。"他说着翻开笔记本,钢笔尖在纸上划拉出沙沙声,"就像去年机械厂那个技术员,帮外商修机器收了二十块外汇券,现在还在车间扫铁屑呢。"
赵嘉敏捏着帆布书包带的手紧了紧,人造革的带子被汗浸得发黏。她瞥见窗外木棉树的影子投在会议桌上,被电风扇吹得支离破碎。"潘叔叔,"她往前倾了倾身子,马尾辫扫过椅背,"那这单文化交流......"
"文化交流是好事嘛!"老潘突然提高嗓门,把两人都吓得一激灵。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,"但钱这个事要讲究策略。我这儿有两个方案,你们听听看。"钢笔尖在纸上重重一点,洇出个蓝汪汪的墨点。
王科宝坐得笔直,膝盖顶着会议桌底下的铁横梁。他能闻见老潘茶杯里茉莉花茶的香气混着铁锈味,窗外的蝉鸣声忽远忽近。
"第一个叫暗渡陈仓。"老潘竖起食指,"老金他堂弟金绰埔在港城开音像公司,手底下签着好几个歌星。你把《童年》的版权转给他,让绰埔跟那个外国女人对接。"他说到这儿突然笑起来,露出被烟熏黄的牙,"也是赶巧,绰埔这回来参加广交会,明儿才走呢。"
老金正靠在椅背上打哈欠,听到这话猛地坐直,藤椅发出刺耳的吱呀声:"你咋连我家亲戚都摸得门儿清?"他中山装袖口沾着块机油渍,随着动作在灯光下一闪一闪。
"去年他公司注册的手续还是我批的。"老潘得意地敲了敲桌面,"要说你们金家真是做生意的料,绰埔在港城不过五六年,连尖沙咀都置办产业了。"玻璃窗外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,走廊里传来下班职工锁抽屉的咔嗒声。
王科宝感觉后脖颈的汗顺着脊梁往下淌,白衬衫贴在椅背上。他扭头看赵嘉敏,发现这姑娘正用圆珠笔在本子上画圈圈,草稿纸边角还粘着昨天画的小白猫。
"第二个方案......"老潘突然压低声音,像是怕被窗外的麻雀偷听,"让那个凯什么小姐把一万美金换成设备捐给你们学校。不过——"他拉长音调,钢笔在"风险"两个字上画了个圈,"现在厂里眼红的人多,保不齐有人要说闲话。"
会议室突然安静下来,只有吊扇转动的嗡嗡声。王科宝盯着老潘笔记本上龙飞凤舞的"暗渡陈仓",想起上个月在图书馆翻《三国演义》时沾在书页上的饼干渣。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:"我选第一个。"
老潘一拍大腿,震得茶杯里的茶水直晃:"这就对了!年轻人要懂得保护自己。"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,"对了,那个授权书......"
"凯兹女士那边有律师处理。"王科宝赶紧接话,"金叔叔说要找法务顾问温律师。"他裤兜里温律师的名片硬邦邦的,烫金边角戳得大腿发痒。
老金站起来伸懒腰,中山装下摆掀起一角,露出腰间的人造革皮带。"走吧,去爱群大厦找绰埔。"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,表面玻璃裂了道缝,"这个点他准在顶楼餐厅跟人谈生意。"
赵嘉敏突然举手:"潘叔叔,那文化交流证明......"
"放心,明天就给你开。"老潘开始收拾文件,牛皮纸档案袋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,"就说你们配合港商进行艺术交流,这属于统战工作范畴。"他说着从抽屉里摸出包大白兔奶糖扔给王科宝,"拿着,年轻人容易低血糖。"
夕阳把爱群大厦的灰白色外墙染成橘红色,门童的白手套在暮色里格外显眼。王科宝跟着老金钻进公务车,人造革座椅被晒得发烫。司机小王拧开收音机,《*******》的旋律混着发动机的轰鸣声。
"这楼跟申海的武康大楼像吧?"老金指着车窗外,"三十年代盖的,当年可是羊城第一高楼。"他手指敲着车窗沿,"看见那排拱形窗户没?比利时进口的钢化玻璃,炮弹都打不穿。"
赵嘉敏扒着车窗数楼层,马尾辫扫过王科宝的鼻尖:"十六层!电梯是不是老式拉门的?"她今天换了条浅蓝连衣裙,裙摆沾着食堂的酱油渍。
车子拐进骑楼街时,王科宝看见个穿喇叭裤的小伙扛着双卡录音机走过,邓丽君的歌声飘进车窗。街边大排档支起塑料桌椅,老板娘正往滚油锅里下牛河,滋啦一声腾起白烟。
爱群大厦旋转门上的铜把手被摸得锃亮,王科宝差点被晃花眼。大厅里的大理石地砖能照出人影,水晶吊灯垂下千百颗玻璃珠子。他盯着墙上的老照片发愣——穿旗袍的淑女和西装革履的绅士站在老式电梯前,背景是三十年代的珠江码头。
"发什么呆?"老金扯了他一把,"电梯来了。"黄铜栅栏门缓缓拉开,操作员是个穿制服的阿姨,胸牌上印着"1962年服务标兵"。
电梯上升时失重感让王科宝胃里翻腾。赵嘉敏小声说:"像坐热气球。"她的银镯子碰到电梯壁,叮的一声响。老金突然说:"74年火车站装自动扶梯,全城小孩都来蹭着玩,派出所民警天天赶人。"
1031房的门牌是黄铜制的,走廊地毯吸走了脚步声。金绰埔开门时还打着领带,港式西装的面料在壁灯下泛着细腻的光泽。"阿敏!"他张开手臂要拥抱,看到老金又改成握手,"大哥你怎么瘦了?"
王科宝闻到屋里飘出的雪茄味,混着古龙水的檀香。套房里的红木家具擦得能照人,茶几上摆着英文报纸和镀金打火机。赵嘉敏指着墙上的挂画惊呼:"这不是徐悲鸿的《骏马图》?"
"赝品啦。"金绰埔笑着递过来罐可口可乐,"港城拍卖行买的,三百港纸。"易拉罐沁着水珠,王科宝抠开拉环时汽水喷出来,溅在手背上凉丝丝的。
老金单刀直入:"科宝那首歌的事,你给办妥。"他端起紫砂壶对着嘴喝,茶水顺着下巴滴在真皮沙发上。金绰埔掏出镀金名片夹:"明天带他去见温律师,版权转让合同要中英文各三份。"
王科宝摸出皱巴巴的词谱递过去,纸角还粘着食堂的饭粒。金绰埔扫了眼简谱,突然哼唱起来:"池塘边的榕树上,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......"他港式普通话带着古怪的转音,赵嘉敏憋笑憋得肩膀直抖。
"有点意思。"金绰埔摘下金丝眼镜擦了擦,"不过副歌部分太温吞,应该加段电子琴solo。"他说着在茶几上敲出鼓点节奏,鳄鱼皮鞋尖跟着打拍子。窗外的霓虹灯适时亮起,远处珠江上的货轮拉响汽笛。
晚饭选在顶楼旋转餐厅,侍应生推着银质餐车过来时,王科宝被餐刀的反光晃了眼。金绰埔点菜像在唱菜名:"豉汁蒸东星斑,红烧乳鸽两只,白灼九节虾......"老金突然插话:"来盘酸辣土豆丝。"
赵嘉敏偷偷踢王科宝的脚,示意他看菜单价格。黑椒牛柳标价十八块外汇券,抵得上普通工人半月工资。王科宝摸裤兜里的大白兔奶糖,塑料纸哗啦响。
"科宝要不要试试红酒?"金绰埔晃着高脚杯,"法国波尔多的。"深红色液体在杯壁挂出泪痕,王科宝抿了一口,酸涩味直冲脑门。老金把自己的茶杯推过来:"喝不惯就别勉强。"
窗外羊城的夜景缓缓旋转,珠江像条缀满钻石的黑绸带。王科宝看见对岸工地上的塔吊亮着警示灯,像悬在空中的星星。赵嘉敏指着玻璃上的倒影:"你看,我们的影子在飞呢。"
结账时金绰埔掏出美金付账,收银员的手指在算盘上翻飞。老金突然说:"给孩子们叫辆出租车。"他掏出皱巴巴的公交月票,"我们坐夜班车回去。"
霓虹灯下的出租车顶灯亮着"空车"的红字,司机嚼着槟榔哼粤曲。王科宝摇下车窗,夜风裹着大排档的镬气扑面而来。赵嘉敏数着路灯突然说:"授权书要按手印吧?我带了印泥。"她从帆布包里掏出美术课的朱砂颜料罐。
经过海珠桥时,江面飘来咸腥的水汽。王科宝摸到座位底下粘着颗纽扣,金属的,可能是某个港商的阿玛尼西装上掉的。赵嘉敏靠着车窗打盹,睫毛在脸上投下小扇子似的影。收音机里突然播《万里长城永不倒》,司机跟着吼"昏睡百年——",破音惹得两人笑作一团。
宿舍楼下的枇杷树结了青果,看门大爷的收音机正播天气预报。王科宝摸黑爬上床时,摸到枕头底下赵嘉敏塞的授权书草稿,铅笔字被汗水洇开了些。月光从铁窗栅栏漏进来,在词谱上画出五线谱般的银线。远处建筑工地的探照灯扫过夜空,像给这座不眠之城打拍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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