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26章：不如，玩大一点

王科宝刚走到休息区门口，就听见罗锦绣清脆的笑声像银铃似的在走廊里荡开。这丫头正趴在褪了漆的木头长桌上，两条麻花辫随着晃腿的动作甩来甩去，蓝布工装裤的裤脚还沾着几片枯叶。

"王同学快来！"罗锦绣冲他猛挥手，手腕上的银镯子撞在搪瓷杯上叮当作响，"你猜怎么着？那些花居然是我舅舅送的！"她笑得眼睛眯成月牙，露出两颗小虎牙，"我就说嘛，像我这种只会给男生递扳手的假小子，哪有人会送花呀。"

赵嘉敏倚着斑驳的绿漆墙，闻言伸手捏了捏罗锦绣的脸颊。她今天换了件米色列宁装，领口别着的团徽在晨光里泛着金属光泽："也不知道是谁，早上发现花不见时差点把茶水泼我身上。"说着从帆布挎包里掏出个铝饭盒，里头码着整整齐齐的葱油饼。

张沛亮叼着半根油条晃过来，工装裤膝盖处磨得发白："可不是嘛，昨儿个锦绣妹子把花摔垃圾桶那架势，我还以为要拆了咱们展台呢。"他故意用油乎乎的手指去戳桌上的广交会工作证，吓得罗锦绣连忙把证件往怀里藏。

王科宝这才注意到墙角那个青花瓷瓶空了，原本插着的月季换成几支蔫头耷脑的野菊花。窗台上积着层薄灰，阳光斜斜照进来，能看见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跳舞。远处机械馆的起重机发出沉闷的轰鸣，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。

"要我说这就是缘分。"宋峰文不知从哪冒出来，手里还攥着半本卷边的俄语词典。他今天特意把中山装领口熨得笔挺，却蹭上了机油也不自知，"潘叔叔大老远从杭城来，不也正好说明咱们锦绣招人疼么？"

甄欣抱着摞英语课本挤进人群，马尾辫扫过王科宝的胳膊："要我说啊，咱们在这儿都快成摆设了。外商都盯着电子产品，咱们这些学生翻译怕是要提前打道回府咯。"她说话时眼睛却瞟着门口，那儿正有两个外语学院的男生在窃窃私语。

突然"哐当"一声响，张松端着铝制饭盒撞进来，解放鞋在地板上蹭出刺耳的吱呀声。他整个人像被上了发条似的，直愣愣往人堆里冲。罗锦绣的眼镜应声落地，镜片在水泥地上划出半道弧线，正巧被随后进门的李晓粤踩个正着。

"哎哟！"李晓粤今天穿着崭新的黑布鞋，这会儿鞋面上赫然印着半枚碎镜片。她慌忙退后半步，辫梢的红头绳扫过张松涨红的脸，"我真不是故意的！"

张松的喉结上下滚动，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："赔...赔钱！"他梗着脖子嚷道，手指头差点戳到李晓粤鼻尖，"上周刚配的，百货大楼最时兴的玳瑁框！"

王科宝弯腰捡起眼镜，镜腿已经弯成奇怪的弧度。他想起上周陪罗锦绣配眼镜时，柜台里那个梳大背头的售货员，抹了半斤发蜡的头发油光水亮，非要推荐这款"上海滩最时髦"的款式。

"算了算了。"罗锦绣接过眼镜往鼻梁上架，歪斜的镜片让她看起来像只滑稽的猫头鹰，"破财消灾嘛，反正我舅舅说要给我带副香港来的金丝眼镜。"她说话时故意冲张松眨眨眼，吓得对方连退三步撞在门框上。

赵嘉敏突然轻笑出声，从军绿挎包里摸出块蓝格子手帕。手帕角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梅花，是上周罗锦绣的"杰作"。她仔细擦净镜片，突然压低声音："锦绣，你这性子迟早要吃亏。"

话音未落，休息室的门帘又被人掀起。梁文胜和舒阳一前一后进来，前者腋下夹着本烫金封面的《简爱》，后者正往笔记本上誊抄着什么。阳光从他们身后漏进来，在地板上投出细长的影子。

"要我说这事蹊跷。"王科宝突然开口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工作证边角的毛边。证件照上的他眼神发直，是报到那天被太阳晒懵了拍的，"送花的人既然能混进展区，何必大费周章托人转交？"

罗锦绣正捧着赵嘉敏递来的搪瓷缸喝水，闻言呛得直咳嗽。水珠顺着下巴滴在工装前襟，晕出深色的痕迹。窗外的梧桐树上，知了突然扯着嗓子叫起来，吵得人心烦意乱。

张沛亮突然一拍大腿："上周三！锦绣不是替夜班保安盯了半小时岗吗？我记得那会儿都快闭馆了..."他说到一半突然噤声，因为看见梁文胜的钢笔尖在书页上划出长长的墨迹。

休息室陷入诡异的沉默。远处传来食堂开饭的铃声，混着机械馆试运行的汽笛声，在热浪里扭曲成奇怪的调子。李晓粤突然拽了拽甄欣的衣角，两个女生低头快步走了出去，布鞋底摩擦地面的沙沙声格外刺耳。

"吃饭去？"宋峰文试图打破僵局，嗓子却哑得厉害。他手里的词典啪嗒掉在地上，书页间飘出张泛黄的照片——是去年校运会时拍的，罗锦绣正往他头上戴月桂花环。

王科宝突然站起身，帆布挎包带子勾住了长凳上的木刺。他用力一扯，包里的电路图哗啦啦撒了一地。赵嘉敏蹲下来帮忙收拾，发现某张图纸背面画着歪歪扭扭的蝴蝶结——正是她昨天帮罗锦绣梳头时系的样式。

"锦绣，"王科宝突然开口，手指在图纸上的三极管符号处轻轻叩击，"今早我在五金展区看见潘叔叔了。"

罗锦绣的搪瓷缸"当啷"砸在桌上。缸底印着的红双喜字缺了个角，是上周张松洗碗时失手磕的。水渍在桌面漫延，渐渐洇湿了梁文胜的书页。

"不可能！"她猛地站起来，歪斜的眼镜滑到鼻尖，"我舅舅明明说今天要去白云机场接..."话说到一半突然噎住，脸色煞白如纸。

赵嘉敏默默握住她的手，发现对方掌心全是冷汗。窗外飘来食堂炒菜的香气，却混着股焦糊味。不知谁忘了关水龙头，滴滴答答的水声像秒针走动。

梁文胜突然合上书，烫金封面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："上周四闭馆时，我看见李晓粤在工艺品展区转悠。"他的牛津腔普通话带着奇怪的颤音，"当时她手里攥着把剪秋罗——和锦绣收到的花一个品种。"

舒阳突然剧烈咳嗽起来，笔记本上未干的墨迹被蹭花了大片。他今天换了支新钢笔，笔帽上刻着"先进工作者"的字样，是去年父亲单位发的奖品。

"你！"张松突然指向门口。众人转头望去，李晓粤正僵立在门帘后，崭新的黑布鞋上还沾着片枯叶。她手里攥着把食堂的竹制餐券，最上面那张被捏得皱皱巴巴。

赵嘉敏突然轻笑出声。这笑声在寂静的休息室里格外清脆，惊飞了窗台上啄食碎饼渣的麻雀。"上周锦绣替夜班时，是不是你往保安室送过绿豆汤？"

李晓粤的嘴唇哆嗦起来，辫梢的红头绳突然散开，轻飘飘落在地上。甄欣从她身后闪出，手里还端着碗没吃完的阳春面，葱花粘在袖口上犹自翠绿。

"够了！"罗锦绣突然摘下眼镜摔在桌上。镜片终于彻底碎裂，蛛网般的裂痕将她清亮的眼眸分割成碎片，"不就是几朵破花，至于查户口似的审人吗？"

王科宝弯腰捡起红头绳，指腹蹭过棉线粗糙的纹路："上周机械馆丢了套进口扳手，保卫科查了三天监控。"他说着从裤兜掏出个铜制小零件，"这是在花盆底下发现的。"

梁文胜的瞳孔骤然收缩。那是他父亲托关系弄来的瑞士表芯零件，本该在昨天就送到钟表展区的。汗水顺着背脊滑下，在后背的白衬衫上洇出深色痕迹。

"都别演了。"赵嘉敏突然开口，从帆布包里抽出本工作日志。牛皮纸封面用红笔标着"机密"，页角却沾着块油渍，"上周四闭馆后，有人用备用钥匙进过仓库。"

张沛亮突然转身就往门外冲，却撞翻了角落的暖水瓶。玻璃内胆炸裂的脆响中，滚烫的开水溅在宋峰文裤腿上，他却浑然不觉疼痛似的，直勾勾盯着地上的零件。

罗锦绣突然笑出声来。这笑声起初像檐角风铃，渐渐变得歇斯底里。她抓起搪瓷缸猛灌几口，水顺着下巴流进衣领："所以你们都觉得我是傻子？"她扯下歪斜的眼镜，露出通红的眼眶，"从收到第一支花开始，我就知道是潘叔叔。"

窗外的知了突然集体噤声。机械馆的起重机停止运作，世界陷入诡异的寂静。赵嘉敏的手帕飘落在地，那朵歪扭的梅花正好盖住瑞士表芯零件。

"我舅舅..."罗锦绣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，"他上周来信说，要给我相看个华侨对象。"她突然抓起桌上的野菊花，花瓣簌簌落满图纸上的电路符号，"这些花，每朵都是催命符！"

梁文胜的书啪嗒落地。夹在书中的照片滑出来，竟是去年校运会颁奖时的合影——宋峰文头顶的花环，此刻清晰可见是剪秋罗编成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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