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27章：不如，玩大一点（二）

罗锦绣攥着请假条的手指节发白，指甲在油印表格上掐出几道月牙痕。窗外的梧桐叶沙得沙得响，秋阳透过玻璃在她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阴影。赵嘉敏伸手想碰她肩膀，半途又缩回来，指头无意识绞着辫梢的红头绳。

"昨晚上我舅舅被保卫科叫去问话，烟灰缸都敲裂了两个。"罗锦绣声音像浸了水的棉花，轻飘飘落在水泥地上，"他们查了采购单存根，说油墨颜色对不上......"

王科宝靠在生锈的铁皮柜旁，鼻尖飘来隔壁车间机油的铁腥味。他忽然想起上个月在废料堆捡到的那截铜管——当时罗锦绣穿着蓝布工装裤蹲在旁边，发梢沾着木屑说这能改个笔筒。

"现在谁要跳出来说油墨有问题，就得先承认自己眼瞎。"王科宝用鞋尖蹭着地砖缝里的粉笔灰，"你舅舅当众说采购单是他批的，那帮人脸都绿了。"

赵嘉敏噗嗤笑出声，嘴角梨涡漾开又飞快抿住。她今天换了件米色列宁装，领口别着枚锃亮的团徽，随着笑声轻轻颤动："就像戏台子塌了，角儿还在台上摆架势。"

走廊忽然传来胶底鞋摩擦地面的吱呀声，三人同时噤声。张松抱着搪瓷饭盆探进半个身子，铝勺在盆里叮当乱晃："食堂今天有猪肉炖粉条！去晚了连汤都......"

他话没说完就被罗锦绣苍白的脸色噎住，讪讪缩回脖子。饭盆晃荡的水声渐渐远去，墙上的安全生产挂历被穿堂风掀起一角，露出背面用红笔圈着的广交会闭幕日期。

当日下午，王科宝蹲在五金展区的铝合金柜台前，鼻梁上架着的平光镜蒙了层薄灰。鲁迪正猫腰在工具箱里翻找，后腰露出一截褪色的背带裤带，随着动作在驼色毛衣上蹭来蹭去。

"瞧瞧这个！"德国老头突然直起身，变魔术似的举起个铁皮盒子。阳光穿过展馆的玻璃穹顶，在盒盖的德文标签上折射出彩虹光晕："慕尼黑电子展的纪念品，五九年产的示波管——当年我拿它偷听过隔壁汉斯家小女儿的情书。"

王科宝接过铁盒时手指微微发颤，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想起上周解剖的那台老收音机。鲁迪的蓝眼睛在镜片后狡黠地眨动，胡须上还沾着早上喝牛奶时的白沫："给心上人做对讲机？我们年轻时管这叫"丘比特电路"。"

展台后的落地钟突然敲响，惊飞了落在晶体管陈列柜上的麻雀。王科宝耳根发烫，低头假装研究示波管，却在玻璃反光里看见赵嘉敏的身影——她正踮脚够着丝绸展区的样品册，辫梢红绳像两簇跳动的火苗。

"民用波段在78—108兆赫，但要是用三极管放大......"鲁迪用铅笔在宣传册背面画电路图，笔尖戳破纸面带起细碎纤维。他突然哼起德国民谣，走调的旋律混着远处机床的轰鸣，在展馆穹顶下撞出奇异的回响。

王科宝的笔记本很快爬满潦草符号，某页边角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——那是赵嘉敏昨天帮他钉纽扣时留下的。当鲁迪讲到超外差接收原理时，他忽然想起母亲压在樟木箱底的那台上海牌收音机，调频旋钮上还留着父亲抽烟烫出的焦痕。

"港城鸭寮街的电子市场，废品堆里都能扒拉出宝贝。"鲁迪掏出手帕擦镜片，麂皮眼镜布上印着拜仁慕尼黑的队徽，"上周有个马来商人用五台旧电台换了幅郑板桥的赝品——要我说那假画上的虾米还没电路板好看。"

暮色渐沉时，展馆顶棚的碘钨灯次第亮起。王科宝抱着装满图纸的帆布包穿过工艺品展区，景泰蓝花瓶在玻璃柜里泛着幽光，照出他眼底跃动的兴奋。他在刺绣屏风前驻足，手指隔空描摹着百子图的轮廓——等对讲机做成了，他要给每个小伙伴都配台子，名字就用《千里江山图》的色号来编号。

休息区的长条椅上，李晓粤正用发卡挑开杏仁酥的锡纸包装。甄欣凑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，两人突然咯咯笑起来，惊得梁文胜笔尖在俄语词典上划出长长墨迹。

"王工！"张松从热水房钻出来，军绿色水壶在腰间晃荡，"郭主任找你三回了，说是欧洲商团要看计算机演示......"

话音未落，展馆西门突然涌进股裹着香水味的风。安娜的栗色卷发在碘钨灯下泛着蜜糖光泽，索菲亚的墨绿长裙扫过门槛时带起阵丁香气息。杜肯走在最前头，翡翠戒指在签到簿上敲出嘚嘚脆响。

王科宝后退半步，后背抵上冰凉的瓷砖墙。赵嘉敏小跑着穿过人群，辫梢红绳掠过他手背时像被蝴蝶轻吻。他看见她踮脚在鲁迪耳边说了句德语，老工程师的胡须顿时翘成月牙弯。

演示开始前，王科宝偷偷把调节旋钮往左转了十五度——这是上周发现的彩蛋程序，能让屏幕上的代码流幻化成牡丹图案。当IBM电脑嗡鸣着吐出打印纸时，索菲亚突然用中文惊呼："这不是工笔画的渲染算法么？"

展馆闭馆铃声响起时，王科宝在工具间找到了打盹的赵嘉敏。她蜷在装电容器的木箱上，怀里还抱着本《高频电路原理》，书页间夹着朵蔫头耷脑的茉莉——是早上从招待所花瓶里偷摘的。

"鲁迪说可以帮我们搞到军规级的磁控管。"王科宝用改锥在水泥地上画着拓扑图，"等寒假去杭城，我舅舅厂里能车精密齿轮......"

赵嘉敏忽然伸手戳他酒窝，指尖沾着松香和焊锡的味道："你知道麻省理工的AI实验室在用打孔机训练神经网络吗？"她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子，"上周《科学》杂志说他们用电话线实现了1.2K波特率的......"

夜风掀起工具间的帆布门帘，远处珠江的汽笛声混着蟋蟀鸣叫飘进来。王科宝在笔记本扉页写下"中关村计划"五个字，笔尖穿透纸背在下一页印出淡淡的痕。月光从气窗斜斜照进来，把两人的影子投在贴满奖状的墙上，仿佛某种未来科技的图腾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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