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三十二章：那就提前考试吧

吉普车在颠簸的土路上扬起一片黄尘，车厢里弥漫着机油和汗水的混合味道。赵嘉敏的麻花辫被风吹得散开几缕，发丝粘在车窗框凝结的露水上。她伸手去够晃动的帆布车帘，指尖蹭到王科宝的工装裤口袋，里面鼓鼓囊囊塞着半块压扁的鸡蛋糕。

"到嘞到嘞！"司机老周猛打方向盘，车胎在青石板路上滋溜滑出半米。徐老师怀里抱着的牛皮公文包磕在车门把手上，金属搭扣弹开，露出里面泛黄的计算纸。王科宝眼疾手快接住飘落的演算稿，瞥见页眉潦草地写着"谐振电路阻抗分析"，右下角还画着只戴眼镜的卡通乌龟。

赵嘉敏跳下车时凉鞋带子又断了，她用发卡别住断裂处，金属齿在阳光下闪了闪。程小慧抱着热水瓶从宿舍楼冲出来，瓶胆在铁网兜里叮当乱响："嘉敏！季松香在西区食堂跟卖包子的大婶吵起来了！说是肉馅掺了豆腐渣......"

徐老师突然转身，镜片反着白光："小王跟我来趟办公室。"他皮鞋跟敲在水磨石地面上，回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。王科宝小跑着跟上，手里还攥着半张演算纸，汗水把钢笔字迹晕染成蓝雾。

系办公室的绿漆木门吱呀作响，穿堂风掀动墙上的无线电原理挂图。徐老师从抽屉深处摸出个牛皮纸信封，边缘沾着块褐色的茶渍："科学编辑部来信了。"他说这话时手指微微发抖，烟灰落在深灰中山装前襟。

王科宝撕开封口的动作太急，纸张裂开道锯齿状的豁口。信笺抬头的红字被窗外的夕阳镀了层金边，他读到"论证过程严谨"几个字时，喉结上下滚动，后颈的汗珠顺着脊椎滑进腰带。

徐老师摸出包大前门，火柴在玻璃台板上划出焦痕："当年我在普林斯顿交流，见天儿被退稿......"烟圈还没成形就被电扇吹散，他忽然注意到学生嘴角压不住的笑纹，"等会！这信上写什么了？"

"说是要在年底那期刊登......"王科宝声音发飘，像是踩着云絮。邀请函从信封里滑出来，烫金的"申海"二字在暮色里格外醒目。窗外的玉兰树沙沙作响，飘进几片枯叶落在徐老师新打的领带上。

老教授猛地呛了口烟，咳得眼镜滑到鼻尖："你要去科研大会？"他抓过信纸凑到台灯下，鼻尖几乎贴上油墨，"1月16号......这不是撞上期末考么！"台灯罩里的飞蛾扑棱翅膀，在墙上投下巨大的黑影。

王科宝攥着椅子扶手的指节发白。他想起上周在图书馆通宵，钢笔水冻住了就呵气化开，手背蹭满蓝墨渍。此刻那些熬红的眼睛、写秃的笔尖都化作邀请函上跳跃的字迹，像夏夜流萤般抓不住。

"提前考！"徐老师突然拍桌子，震得搪瓷杯里的枸杞茶泛起涟漪，"我这就去找教务处老刘！"他起身太急带翻了铁皮废纸篓，草稿纸雪片似的铺了满地。某张纸角画着歪歪扭扭的电路图，旁边标注"王科宝1983.11.28"。

走廊传来下课的喧闹声。王科宝蹲在地上捡纸片，发现某页背面用红笔画了只咧嘴笑的兔子，耳朵上还别着朵木棉花。他认出是赵嘉敏的笔迹，连忙塞进裤兜，纸边在布料上划出细痒。

"麻省理工的周教授也去，你跟着他走水路。"徐老师翻着通讯录，钢笔尖戳破纸页，"船上多请教，人家在脉冲编码调制领域......"话没说完就被打断。

"老师，我写的是费马猜想。"王科宝声音轻得像飘落的粉笔灰，"就是那个悬赏十万马克的......"

徐老师的钢笔"啪嗒"掉在玻璃板上，溅出星点蓝墨："你说什么？"他扯松领口，喉结上下滚动，"那玩意儿二十年代就被......"窗外突然响起尖锐的哨声，体育系学生在操场练队列，正步踏碎了他的尾音。

王科宝已经蹦到门口："照片还没给赵嘉敏呢！"他书包带子勾住门把，扯落半张晶体管理论挂图。徐老师扶着额头坐下，瞥见抽屉深处躺着瓶速效救心丸。

暮色中的东8宿舍楼飘着炒咸菜的香味。赵嘉敏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擦扶手，抹布在雕花栏杆上勾出棉丝。季松香在二楼水房洗床单，肥皂泡顺着水泥地流到走廊，在夕阳下折射出虹彩。

"203赵嘉敏！有人找！"邱宿管在楼下扯着嗓子喊，惊飞了晾衣绳上的麻雀。铁皮喇叭筒的回声在天井里撞来撞去，惊动了正在偷吃辣酱的程小慧。她慌慌张张把玻璃瓶塞进被垛，嘴角还沾着红油。

王科宝在门房外来回踱步，帆布鞋底蹭着水泥地上的口香糖残渣。他怀里揣着牛皮纸信封，边角被手汗浸得发软。照片是上周在越秀公园拍的，赵嘉敏弯腰系鞋带时，木棉花落在她发间，暗房冲洗时他偷偷多印了一份。

赵嘉敏跑下楼时没穿袜子，塑料凉鞋带子又断了，她用电话线缠住断裂处，铜丝在脚踝上勒出红印。暮色给她的白衬衫染上淡金，衣摆沾着墙灰和粉笔末。

"给！"王科宝递信封时碰到她指尖，两人同时缩手，照片撒了一地。某张背面朝上，钢笔写着"1983.11.5  科宝摄"，字迹被显影液泡得发虚。

赵嘉敏蹲身去捡，马尾辫扫过王科宝的膝盖。照片里的她正在调试示波器，荧光屏的绿光照亮半边脸。背景里模糊的人影举着电烙铁，焊锡丝的轻烟在镜头前织成薄纱。

"周教授说船上能看星图定位......"王科宝突然没头没脑冒出一句。赵嘉敏抬头时，玉兰树的阴影正好落在她鼻梁，分割出明暗交织的侧脸。

远处传来食堂开饭的钟声，混着锅铲敲打铁锅的脆响。程小慧从三楼窗台探出脑袋："嘉敏！肉末茄子要卖完啦！"她挥动的饭盆在暮色中闪成银点。

王科宝倒退着往路灯下跑，书包里铝饭盒叮当乱响。赵嘉敏捏着照片站在原地，发现某张背面画着个吐舌头的鬼脸，旁边标注"论证第三步待补充"。夜风卷起信纸的碎片，在积水的洼地里旋成小小的银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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