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33章：那就提前考试吧（二）

宿舍楼前的梧桐树在暮色里摇晃着枝桠，王科宝踩着树影转圈，胶底布鞋蹭得水泥地沙沙响。他第三次摸出怀表看时间，铁皮表盖沾了手心的汗，表盘上五点四十分的刻度被夕阳镀了层金边。远处飘来食堂蒸馒头的碱水味，混着女生宿舍楼晾晒的床单皂角香。

赵嘉敏抱着书本转过花坛时，正看见王科宝踮着脚往三楼张望。他今天穿了件靛蓝工装，领口别着枚铜质校徽，后脑勺翘着撮没压平的头发，活像只呆头鹅。她故意放轻脚步绕到背后，突然出声："王班长等人呢？"

王科宝吓得原地蹦起，怀表链子缠在指间晃悠："吓死老子了！"他手忙脚乱从帆布包里摸出牛皮纸信封，"喏，上回在越秀公园拍的照片，说好洗两份。"信封角沾着暗褐色的显影药水痕迹，凑近能闻到股刺鼻的化学味。

赵嘉敏抽出照片，夕阳把相纸上的木棉花映得格外红艳。照片里她正弯腰系鞋带，马尾辫垂下来遮住半张脸，王科宝在背景里比着剪刀手，身后石凳上还搁着半瓶亚洲汽水。"拍得不错。"她指尖抚过相纸边缘的锯齿，"晚上食堂......"

"五点四十五！"王科宝抢着接话，怀表链子叮当响，"我记着呢，这会儿就去拿饭盒。"他倒退着往男生宿舍跑，差点撞上拎着暖水瓶的杨时军。搪瓷瓶胆在网兜里哐啷作响，惊飞了梧桐树上打盹的麻雀。

文元义从三楼窗台探出半个身子："班长跑慢点！楼梯扶手都让你震得掉漆了！"他手里还攥着半截铅笔，作业本在风里哗啦啦翻页。陈西蹲在门口给胶鞋打补丁，闻言抬头咧嘴笑，虎牙在暮色里白得晃眼。

王科宝冲进宿舍抓饭袋时，杨时军正对着镜子整理衣领。那件灰扑扑的中山装肘部打着补丁，针脚细密得像蜘蛛结网。"老杨你真该置办身新行头。"王科宝甩着铝制饭盒哐哐响，"南秀村礼拜天的集市，扯块的确良布才八毛钱。"

文元义抱着搪瓷缸冲下楼，塑料拖鞋拍得楼梯啪啪响："上回见着件海魂衫，蓝白条纹鲜亮得能照镜子！"他在门口急刹车，差点撞翻陈西的补鞋工具箱。各色碎布头洒了一地，有块印着小碎花的料子飘到杨时军脚边。

杨时军弯腰拾起碎花布，指腹蹭过细密的棉纱纹路："我大妹最稀罕这种花样。"他声音突然低下去，"过年就廿一了，村里刘麻子说要拿他瘸腿弟弟换亲......"暖水瓶里的水汽在瓶口凝成水珠，啪嗒砸在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。

陈西猛地摔了锥子，铁器砸在水泥地上迸出火星："狗日的！你就该拿搪瓷缸砸他脑门！"他脖颈青筋暴起，活像只炸毛的公鸡。窗外的广播突然开始放《*******》，手风琴声裹着杨时军长长的叹息。

王科宝拎着网兜过来打圆场："礼拜天咱都去南秀村，给你大妹扯块灯芯绒。"他撞了下杨时军肩膀，"回头让赵嘉敏帮着挑花样，她眼光毒着呢。"铝饭盒在网兜里叮当碰撞，像串走调的风铃。

食堂窗口排起长龙时，夕阳正把玻璃窗染成橘红色。王科宝踮脚张望，看见赵嘉敏在第三窗口排队，月白色衬衫袖口卷到手肘，露出截藕节似的小臂。她正侧头和打饭阿姨说话，辫梢的浅绿头绳跟着晃动，像是春天最早冒头的嫩芽。

"两份冬瓜盅，少淋酱油。"赵嘉敏递过饭票，铝制餐盘边沿还沾着没洗净的菜叶。打饭勺磕碰搪瓷盆的声响里，她听见身后熟悉的脚步声，混着王科宝身上特有的松油墨味道——这人准是又泡在实验室焊电路板了。

两人挑了靠窗的角落坐下。不锈钢餐叉在米饭里划出沟壑，王科宝突然压低声音："今早路过三号馆，看见老宋在花架后头转悠。"他夹起块炖得烂糊的茄子，"就摆马蹄莲那个展台，多了十几盆木芙蓉。"

赵嘉敏筷子尖顿了顿。青椒炒肉里的肥肉片在汤汁里浮沉，让她想起上周那个湿漉漉的早晨。罗锦绣抱着花束转身时，浅黄花瓣扑簌簌落在地毯上，藏在花心的卡片像条吐信的毒蛇。"三天前那里还空着。"她戳着米饭，"要查货运单吗？"

"查过了。"王科宝从裤兜摸出皱巴巴的纸片，"穗发字第0472号，前日下午四点入库。"油渍模糊了部分字迹，但"木芙蓉二十盆"几个字清晰可辨。窗外突然刮进阵风，纸片险些飘进冬瓜汤里。

赵嘉敏按住纸片，指腹蹭过红章印泥："货运科老吴最爱抽大前门。"她想起今早在洗手间撞见老宋给老吴递烟，蓝白烟盒在窗台反着光，"若是故意留线索......"

"那就有意思了。"王科宝把最后块馒头掰开，蘸着菜汤画路线图，"假设甲想让乙发现秘密，又不想亲自出面，就会在乙必经之路放提示。"馒头屑在桌面堆成小山，"李晓粤上周三在资料室借过《花卉图鉴》，翻到第89页有折痕。"

赵嘉敏瞳孔微缩。那天午后她撞见李晓粤慌慌张张合上书，马尾辫上别着的蝴蝶发卡勾住了书页。阳光从百叶窗缝漏进来，正好照在木芙蓉的彩插图上。"所以她是那根"筷子"？"她声音发紧，"可为什么......"

"嫉妒是最毒的诱饵。"王科宝用勺柄敲了敲汤碗。清脆的叮当声里，他仿佛又看见李晓粤盯着罗锦绣时发红的眼眶——那是种混合着艳羡与不甘的眼神，像极了老家邻居为争半尺宅基地吵架的模样。

赵嘉敏忽然抓住他手腕："上周五下午，张松说在二号馆听见争吵声。"她指尖冰凉，"当时锦绣在核对货单，李晓粤的工牌掉在货架后面。"不锈钢勺柄映出两人变形的倒影，随汤面波纹晃动。

晚风裹着夜来香的浓烈气息涌进食堂。王科宝摸出怀表看了眼，表盘玻璃蒙着层白雾："若是双簧戏，总要有谢幕的时候。"他忽然咧嘴笑，"要不要赌五毛钱？老宋工装裤右边口袋准藏着东西。"

赵嘉敏刚要接话，远处突然传来碗碟碎裂的脆响。程小慧举着半块发糕跑过来，辫子上的红头绳松垮垮挂着："嘉敏！季松香在西区食堂跟人吵起来了！"她嘴角还粘着芝麻粒，活像只受惊的兔子。

王科宝霍然起身，餐盘里的汤勺哐当跳起。赵嘉敏抓过照片塞进书包，帆布面蹭上酱油渍也浑然不觉。穿过食堂后门时，暮色里飘来维修班焊枪的焦糊味，混着不知谁家晾晒的陈皮香，在鼻腔里酿出古怪的酸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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