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35章：有仇就要报（二）

休息区的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电流声，王科宝枕着胳膊趴在折叠桌上，鼻尖能闻到木头桌面陈年的桐油味。赵嘉敏坐在旁边翻看《无线电》杂志，细碎的翻页声像春蚕啃食桑叶。窗外的木棉花被风吹得扑簌簌响，有几朵落在生锈的窗台上，红艳艳的像溅开的血珠。

"你睡会儿吧。"赵嘉敏忽然开口，指尖在杂志边沿折出个小三角，"下午还有翻译任务呢。"她今天梳了个鱼骨辫，发梢用旧电话线缠着，露出截雪白的后颈。

王科宝支起脑袋，看见她手腕上戴着的梅花牌手表，玻璃表蒙裂了道细纹。"昨晚上帮张松改论文，三点才合眼。"他打了个哈欠，嘴角还粘着早餐吃的糯米糍碎屑，"老徐非说可控硅应用部分表述不严谨......"

话没说完就被广播声打断："请工作人员到三号馆集合。"赵嘉敏合上杂志起身，马尾辫扫过王科宝的鼻尖，带着股海鸥洗发膏的柠檬香。王科宝揉着眼睛跟出去，看见张松正蹲在走廊里修自行车链条，满手都是黑乎乎的机油。

"老张你不困啊？"王科宝踢了踢车轱辘。辐条上缠着根红头绳，估计是哪个女生的发饰。

张松抹了把汗，在裤腿上蹭出两道油印："年轻人体力好着呢！"他脖子上挂着个银哨子，随着动作晃来晃去，"你猜我早上看见什么了？宋峰文那孙子躲在厕所抽烟，烟盒里还塞着外汇券......"

话音未落，远处传来高跟鞋的哒哒声。李晓粤抱着摞文件跑过来，的确良衬衫的领子翻起一边："要死了要死了！孟老师让我送的材料......"她左脚凉鞋带子断了，用订书钉勉强固定着，跑起来像只瘸腿的鹌鹑。

三人赶到公交站时，铁皮站牌都被晒得发烫。王科宝踮脚张望，看见赵嘉敏已经坐在最后一排。车窗玻璃映着斑驳树影，她正低头摆弄计算器，发丝垂下来遮住半张脸，按键声清脆得像在弹钢琴。

王科宝刚上车就闻到股怪味。前座大爷竹篮里装着活鸡，鸡爪子从编织袋破洞伸出来，在过道划拉出几道泥印子。赵嘉敏往窗边挪了挪，给他腾出位置。阳光透过树荫在她脸上投下光斑，睫毛在眼下织出细密的网。

车子颠簸着驶过铁道口，王科宝的脑袋渐渐歪向赵嘉敏的肩头。他能听见自己后槽牙摩擦的声响，还有她手腕上电子表微弱的滴答声。赵嘉敏的棉布衬衫被汗浸得微潮，散发出肥皂和晒干稻草混合的气息。

"醒醒。"有根手指轻轻戳他脸颊，"要到了。"王科宝猛地睁眼，发现自己的口水沾湿了赵嘉敏的肩线。她耳垂上戴着的银丁香耳钉晃啊晃，晃得他心慌。

跳下车时王科宝差点崴脚。沥青路面被晒得发软，踩上去像陷进棉花堆。赵嘉敏从挎包掏出清凉油，抹了点在他太阳穴："昨晚又熬夜了？"她指尖凉丝丝的，沾着薄荷味。

展会入口的玻璃旋转门映出他们交叠的身影。王科宝看见自己领口沾着片木棉花瓣，红得刺眼。张松不知从哪钻出来，手里举着两支小布丁："来来来，哥请客！"冰棍纸黏在木棍上，撕开时发出滋啦声响。

休息室里冷气开得足，梁文胜正对着镜子打领带。看见他们进来，镜子里那双细长的眼睛闪了闪："还以为你们要迟到呢。"他今天换了双三接头皮鞋，鞋尖擦得锃亮，能照见天花板上的蜘蛛网。

赵嘉敏突然扯了扯王科宝的衣角。顺着她的视线望去，宋峰文正站在茶水间门口，手里端着杯咖啡，西装口袋露出半截烫金请柬。阳光从百叶窗缝漏进来，把他影子切成碎片。

"我去找锦绣。"赵嘉敏压低声音，辫子上的电话线扣松了，垂在肩头一晃一晃。王科宝瞥见她的帆布鞋头开了胶，用白胶布粘着，像贴了块创可贴。

张松凑过来咬耳朵："听说姓宋的最近在追翻译组的林姐......"他嘴里喷出香精味的冰棍气息，"上回我看见他往人家更衣柜塞巧克力，德芙的！"

正说着，外面突然炸开喧哗声。王科宝挤进人群时，看见赵嘉敏正攥着半截铅笔，笔尖抵在宋峰文喉结上。梁文胜抓着宋峰文手腕，虎口青筋暴起。地上散落着撕碎的纸片，隐约能看见"邀请函"三个字。

"再碰锦绣试试！"赵嘉敏的声音像淬了冰。她今天涂了淡色唇膏，此刻被咬得斑驳不堪。宋峰文西装领子歪到一边，露出里面发黄的假领。

王科宝正要上前，忽然瞥见赵嘉敏冲他眨眼。他心领神会，装作被绊倒的样子往前扑。帆布鞋底在打蜡地板上滋溜滑出老远，结结实实撞在宋峰文腰眼上。两人摔作一团时，王科宝的手肘"不小心"顶到对方胃部。

"哎哟！这地也太滑了！"王科宝嚷嚷着爬起来，顺手扯掉宋峰文两粒纽扣。深灰色纽扣滚进排水沟，很快被谁踩碎了。

李晓粤举着拖把挤进来："让让让让！刚拖的地！"她今天换了双塑料凉鞋，鞋带是用输液管编的，甩动时啪啪抽着宋峰文的小腿肚。

宋峰文瘫在地上像条脱水的鱼，领带卷进王科宝的皮带扣里。赵嘉敏蹲下来解领带时，发梢扫过他的鼻尖："宋组长，需要帮您叫救护车吗？"她手指灵巧地翻动，把领带系成个漂亮的温莎结。

人群外传来保安的喝问声。舒阳突然窜出来，手里举着半块西瓜："中暑了中暑了！快让让！"红瓤西瓜汁滴在宋峰文的白衬衫上，晕开朵朵桃花。

等保安挤进来时，王科宝正扶着宋峰文起身："宋组长您慢点。"他拇指暗暗掐住对方肘窝麻筋，疼得宋峰文龇牙咧嘴却说不出话。赵嘉敏在旁整理文件，把碎纸片塞进档案袋时，顺手将某张写满数字的便签纸揣进兜里。

风波平息后，王科宝在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亚洲汽水。橘子味的汽水冒着泡，瓶身凝满水珠。赵嘉敏靠着消防栓喝汽水，小腿被金属箱体冰得起了层鸡皮疙瘩。

"你怎么知道他会对锦绣下手？"王科宝用瓶盖接住滴落的汽水。

赵嘉敏从帆布包掏出个牛皮本，内页用回形针别着各种票据："上个月锦绣说丢了支英雄钢笔，我在废纸篓找到这个。"她翻到某页，上面画着个心形符号，旁边潦草地写着"林"。

远处传来试音台的电流声，邓丽君的《甜蜜蜜》断断续续飘来。王科宝看见张松在展台后偷吃样品饼干，腮帮子鼓得像仓鼠。梁文胜正在给外商讲解，英语单词混着浓重的潮汕口音，听得老外直皱眉。

"下次动手叫上我。"王科宝晃着空汽水瓶，瓶底残留的糖浆拉出黏稠的丝，"我初中时跟校门口修车师傅学过几招擒拿手。"

赵嘉敏噗嗤笑了，露出颗俏皮的虎牙："那你刚才那招叫啥？恶狗扑食？"

"这叫灵猿献果！"王科宝作势要弹她脑门，被她用汽水瓶挡住。铝制瓶身映出两人扭曲的倒影，像照哈哈镜似的。

日头西斜时，王科宝在洗手间撞见宋峰文对着镜子补粉。粉饼盒盖上印着妖艳的玫瑰，和他泛青的眼圈形成鲜明对比。看见王科宝进来，他慌忙把什么东西塞进公文包，拉链夹住了衬衣下摆。

"宋组长这是要去约会？"王科宝拧开水龙头，故意把水花溅到他裤脚上。

宋峰文干笑两声，粉扑掉进洗手池，被水流卷进下水道："去、去谈个合作......"他公文包缝隙露出半截丝袜包装，嫩粉色网纱刺得人眼疼。

当晚闭馆时下起暴雨。王科宝撑着破伞送赵嘉敏回宿舍，伞骨断了三根，用透明胶带缠着。路过小卖部时，赵嘉敏买了两包话梅，分他一包。酸涩的梅子肉含着含着，竟品出丝回甘。

"今天谢谢你。"赵嘉敏在楼道口转身，声控灯忽明忽暗。她辫子散了半边，发丝粘在脖颈的汗渍里。

王科宝晃了晃只剩骨架的雨伞："下回请我吃双皮奶就行。"他转身时听见钥匙串的叮当声，还有声几不可闻的"好"。

雨幕中的木棉花被打落满地，像谁撒了一地胭脂扣。王科宝踩着水洼往回走，忽然摸到兜里有颗话梅核，不知何时被赵嘉敏塞进来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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