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36章:散场了
展馆里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,王科宝蹲在电机展台前,手指抹了把展品外壳上的灰。这台上海产的电动机足有半人高,铸铁外壳上泛着青灰色的油光,接线口缠着褪色的绝缘胶布。张松拿指甲盖敲了敲散热片,金属声闷得像块冻硬的年糕。
"同志,这机器多少马力?"张松扯着嗓子问正在打包的展商。穿蓝工装的中年人正用麻绳捆木箱,头也不抬地回:"标牌上不写着么?"他鞋底沾着锯末,每走一步就在水泥地上印出个白脚印。
王科宝凑近看标牌,红漆字已经斑驳:"每分钟2800转,功率......"话没说完就被张松拽走:"别琢磨了,这铁疙瘩比我们村磨坊的柴油机还笨。"他们经过半导体展台时,玻璃柜里的晶体管像撒在红丝绒上的冰糖渣,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。
无线三厂的展区飘着松香味,穿白大褂的技术员正在焊电路板。有个戴眼镜的姑娘认出了王科宝:"小同志又来啦?徐工今天没在,你要看什么自己瞧。"她手里的烙铁冒着青烟,焊锡丝在电路板上融成银色的小水珠。
转到北方展商区时,王科宝被台牡丹牌洗衣机惊着了。绿漆铁皮外壳坑坑洼洼,进水口像张缺了牙的嘴。张松戳了戳甩干桶:"这玩意比我姥姥腌酸菜的缸还糙。"旁边天津产的收音机倒是精致,镀铬旋钮亮得能照见人影,正在放《军港之夜》,磁带转动的沙沙声混着海鸥鸣叫。
"同志,这台双卡收录机......"王科宝刚开口就被售货员截住:"工业券带够没有?"那大姐涂着艳红的唇膏,指甲缝里嵌着黑乎乎的机油,"就剩三台了,要买赶紧的。"排队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,有个穿中山装的拼命往前挤,腋下夹着的公文包都快挤变形了。
纺织展区飘着樟脑丸的味道,成匹的确良堆得像彩色的小山。李晓粤正举着块碎花雪纺往甄欣身上比划:"这个做布拉吉肯定好看!"赵嘉敏在帮人量布,木尺上的刻度都磨平了,她手指按着布边,指甲盖泛着贝壳似的粉光。
王科宝挤到柜台前时,汗湿的后背粘着块淡紫色的碎布头。"要五米水红,五米鹅黄,再来五米湖蓝。"他踮脚指着高处那卷雪纺,阳光从气窗斜进来,照得布料像流动的溪水。售货员踩着梯子取布,铁梯吱呀响,别在耳后的铅笔掉下来,正砸在王科宝脑门上。
打包用的碎布条是印坏的残次品,红双喜的喜字缺了半边。张松抱着三大卷布料活像棵圣诞树,呢子外套蹭满了棉絮:"你这是要把供销社搬回家啊?"王科宝摸出张皱巴巴的清单:"我大姐要结婚,二妹考上了县中学,三丫头......"
鞋类展区飘着新鲜的橡胶味,王科宝的解放鞋在试衣镜前显得格外寒酸。他抄起双42码的回力鞋,鞋底能看清清晰的轮胎纹。"同志,这个有44码的吗?"他话音未落,售货员已经抱来三双鞋盒,盒盖上的灰积得能写字。
试鞋凳是改装过的包装箱,钉着"小心轻放"的木牌。王科宝把脚塞进牛皮鞋时,脚趾头在灯芯绒内衬里舒服得直打颤。张松拎着双女式凉鞋坏笑:"给你对象买的?"鞋面上的水钻缺了两颗,像掉了门牙的笑容。
结账处的算盘珠噼里啪啦响,王科宝数钱时沾了满手印泥。发票上的复写纸蓝得发紫,售货员盖完章往他怀里塞了捆鞋带当赠品。远处忽然传来争吵声,原来是有大妈为了抢最后床缎子被面差点扯破了的确良衬衫。
等他们挤到出口处,赵嘉敏正在帮人捆扎被褥。军用行李绳在她手指间翻飞,打出漂亮的水手结。李晓粤举着根糖葫芦跑来,山楂上的冰糖化了,顺着竹签往下滴。"尝尝!"她硬往王科宝嘴里塞了颗,酸得他龇牙咧嘴。
夕阳把展馆的玻璃幕墙染成橘红色,洒水车经过时扬起道小小的彩虹。张松突然指着天空:"快看!"原来有群鸽子掠过,哨音忽远忽近,翅膀上沾着金粉似的阳光。王科宝眯起眼睛,看见领头的鸽子脚环闪着银光,像颗小小的星星。
货轮鸣着汽笛驶向黄浦江,甲板上堆着印外文的木箱。王科宝把装着皮鞋的网兜拴在行李箱上,麻绳打了死结。张松在啃冷掉的菜包子,油渍渗透草纸,在箱面上晕出个圆圆的月亮。赵嘉敏递来瓶橘子汽水,瓶盖上的铁锈蹭白了她的指甲。
月台上飘来烤红薯的香气,铁轨间的野草挂着露水。王科宝突然想起什么,翻出块碎布头塞给赵嘉敏:"给你扎头发。"那是截水红色的雪纺边角料,叠起来像朵含苞的木棉。火车进站时卷起阵风,布条在她指间飘啊飘,像面小小的旗帜。
绿皮车厢里挤满了采购归来的旅客,网兜里的铝锅碰着暖水瓶叮当响。王科宝的座位底下塞着洗衣机零件,用旧报纸裹得严严实实。对面大娘在数外汇券,纸币上的轮船图案都摸得发白了。张松靠着车窗打盹,玻璃上印着他哈气的白圈,慢慢凝成水珠滑下来。
夜里的硬座车厢冷得像冰窖,王科宝把呢子外套盖在装布料的纸箱上。赵嘉敏在织毛线,竹针碰出细碎的声响,毛线团滚到座位底下,被个穿胶鞋的乘务员踢了回来。李晓粤突然惊醒,喊着要喝蜂蜜水,保温杯里的水早凉透了。
凌晨过道里飘来泡面味,王科宝摸黑找厕所时踩到谁的搪瓷缸。洗手池结着冰碴,镜子里的自己挂着俩黑眼圈。回到座位发现张松在啃冷烧饼,芝麻粒掉进洗衣机包装缝里,引来只胆大的耗子。
天亮时火车驶过长江大桥,晨雾中的江面浮着层金箔。王科宝数了数随身带的粮票,发现少了半斤全国通用票,八成是挤车时被摸走了。赵嘉敏掏出块手绢包着的鸡蛋糕,掰成四瓣分给大家。糕体压扁了,夹心的枣泥从裂缝里渗出来,甜得发苦。
到站时月台上涌来扛扁担的挑夫,竹扁担两头挂着麻绳网。王科宝死命护着洗衣机外壳,还是被撞出个凹坑。张松的布鞋被踩掉一只,单脚蹦着找鞋的样子活像只慌张的鹌鹑。李晓粤举着接站牌大喊,她爸开来的拖拉机突突冒着黑烟,车斗里铺着晒稻谷的苇席。
装车时王科宝发现少了捆鞋带,八成掉在火车座位缝里了。赵嘉敏默默拆开自己的发绳,那是根褪色的红头绳,缠着几股金线。拖拉机启动时震得人屁股发麻,车斗里滚着几个空酒瓶,叮叮当当像在敲编钟。
乡间土路扬起漫天黄尘,经过打谷场时惊飞了啄稻壳的麻雀。王科宝的刘海结了层灰壳,一搓就往下掉渣。张松在哼跑调的《甜蜜蜜》,被颠簸的路面震得变了调。李晓粤突然指着远处喊:"看!彩虹!"原来是晒场的喷水管在阳光下映出的虹影,水雾里飘着稻壳的金粉。
村口的老槐树上钉着铁皮喇叭,正在放农业气象预报。王科宝的妹妹们光脚跑来,脚底板黑得像煤球。最小的丫头扑向装鞋的网兜,凉鞋带子缠住了脚趾。大姐捧着雪纺布料掉眼泪,说这么薄的料子得配的确良衬里。老爹试穿运动鞋时舍不得踩地,蹲在门槛上像只孵蛋的母鸡。
晚饭是腊肉炒蒜苗,油星子在煤油灯下泛着光。王科宝讲广交会见闻时,屋檐下的燕窝掉下块泥巴,正砸在咸菜缸盖上。老娘把洗衣机外壳当米缸用,舀米时铁皮发出空空的回响。夜风吹动雪纺窗帘,那抹水红色在月光里轻轻荡漾,像揉碎了的晚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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