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44章：双盲实验
实验室的推拉门"哐当"一声撞在墙上，徐老师腋下夹着牛皮纸包大步流星走进来。松香混着金属的气味扑面而来，靠窗的工字钢货架上整整齐齐码着十几个纸箱，最顶上那箱敞着口，露出里面裹着泡沫纸的电子管。
"小兔崽子，省着点用啊。"徐老师把纸包往工作台上一撂，包装纸窸窸窣窣散开，露出几片闪着金光的镀银云母片，"港城那批货海关卡了半个月，老张他们腿都跑细了才弄出来。"
王科宝眼珠子都快粘在云母片上了，手指头在裤缝蹭了又蹭才敢去摸。这玩意比食堂的葱花油饼还金贵，听说要拿外汇券才能买到。他想起上礼拜求赵嘉敏小舅帮忙搞的进口漆包线，这下算是省下三斤粮票的钱。
徐老师摘下老花镜呵了口气，在衣角胡乱擦了擦："烙铁用完记得拔插头，上回老李那个徒弟......"话没说完走廊传来哐啷啷的推车声，老头一拍大腿，"坏了，焊接课要开始了！"转身时带起的风掀飞了桌上的电路图。
等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，王科宝反手扣上门闩。日光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，货架角落里那摞覆铜板泛着诱人的橙光。他抄起钢尺比划两下，切割机"滋——"地锯开板子，铜屑打着旋儿落在白大褂前襟上。
蜡纸铺在台灯下透出细密的网格，王科宝捏着鸭嘴笔的手腕稳得像焊枪。铅笔印子刚描完，调漆碗里的滑石粉已经搅成了奶白色。毛刷蘸满涂料在蜡纸上"唰唰"走个来回，青灰色电路图就印在了铜板上。
窗外的悬铃木叶子扑簌簌响，王科宝蹲在地上调配腐蚀液。盐酸味儿冲得他直眯眼，棉签蘸着药水往电路上抹时，手腕上的上海表秒针正卡在三点钟方向。铜板在药水里咕嘟咕嘟冒泡，他盯着看久了，恍惚瞧见老家池塘里吐泡泡的鲫鱼。
水龙头开到最大，冲出来的铜板在日光下闪着彩虹光。香蕉水擦到第三遍时，隔壁机械系的车床突然"轰隆隆"响起来，震得窗玻璃直哆嗦。王科宝手一抖，镊子尖在板子上划出条白印，气得他抬脚踹飞了脚边的松香盒。
东八舍302室窗台上，青柿子整整齐齐码在搪瓷盆里。赵嘉敏往水里撒了把明矾，指尖试了试水温。阳光穿过玻璃窗，在水面上折出细碎的金斑，照得她手腕上那块海鸥表盘亮得晃眼。
"敏敏！"程小慧顶着一脑袋卷发筒从水房探出头，"帮我递下香皂！"赵嘉敏应了声，肥皂盒递过去时瞥见对方指甲缝里的油画颜料，蓝莹莹的像是沾了星空。
阳台上的铁艺栏杆晒得发烫，赵嘉敏捧着搪瓷缸倚在栏杆上。龙井茶在热水里舒展成翠绿的旗枪，茶香混着楼下晾晒的床单味，熏得人昏昏欲睡。篮球场那边传来"咚咚"的拍球声，几个光膀子的男生正在篮板下你推我搡。
她的目光掠过对面男生宿舍斑驳的砖墙，忽然定在四楼某扇窗户上——半截晾衣架支棱在外头，挂着件眼熟的藏蓝色工装。上周三下雨，那件工装就是在她画室窗台上烘干的，袖口还沾着松香渍。
画箱扣锁"咔嗒"一声弹开时，红楼走廊尽头的座钟正敲两点。赵嘉敏摸出炭笔在画纸上勾轮廓，石膏像的阴影落在亚麻布上，像是给大卫像披了件灰斗篷。调色板上的钴蓝还没干透，身后突然传来胶底鞋摩擦水磨石的声响。
"赵同学？"圆脸女生抱着画板凑过来，齐耳短发被窗外的风掀得乱飞，"建筑系一班的欧四喜，咱俩选修课同组来着。"
赵嘉敏笔尖顿了顿，在画布右下角点出个梨子的高光："广交会那会儿调课了，今天刚回来补作业。"余光瞥见对方画架上的静物素描，苹果的明暗交界线跟刀削似的利落。
"厉害啊！"欧四喜踮脚往她画布上瞅，"这衬布褶皱，跟真绸缎似的。"说着突然压低嗓门，"瞧见窗边那男生没？冯子长，学生会新晋的红人。"她挤挤眼睛，"要不要帮你牵个线？"
赵嘉敏蘸了点土黄补梨子的暗部："谢了，我约了人测试新设备。"笔杆在指间转了个圈，戳中调色板上未干的朱红，溅起颗红豆大的颜料点子。
冯子长的背影明显僵了僵，铅笔尖在素描纸上戳出个窟窿。欧四喜"噗嗤"笑出声，抱着画具往门口挪："得嘞，改天请我吃小炒肉啊！"临走时带起的风卷走了赵嘉敏搁在椅背上的丝巾。
暮色爬上画室西窗时，赵嘉敏正给衬布补最后一道反光。松节油混着亚麻籽油的气味让她想起老家油坊，父亲抡着木槌榨菜籽油的场景。罗老师推门进来时，她刚好在洗笔，一桶清水瞬间染成了普鲁士蓝。
"广交会的展位设计图我看了，"罗老师扶了扶金丝眼镜，"那个唐三彩元素的运用很大胆。"他手指在画架上敲了敲，"下个月市青年美展，考虑投这幅静物？"
赵嘉敏拧紧颜料管的手顿了顿，管身上"马利牌"三个金字被蹭得模糊不清。窗外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声，她突然想起和王科宝约好六点去实验楼测信号。
锁画室门时，铜钥匙在锁眼里卡了三次。走廊顶灯忽明忽暗，拖把桶歪在消防栓旁边，水迹蜿蜒到楼梯转角。赵嘉敏摸黑往下走了两阶，突然听见楼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——塑料拖鞋拍打水泥地的节奏，带着股不管不顾的急切。
实验楼三楼的日光灯管全亮着，王科宝蹲在配电箱旁边捣鼓天线。铝皮饼干盒改装的信号放大器歪在墙角，电线像蜘蛛网似的爬了满地。赵嘉敏推门时带进来的风，把桌上的电路图吹得哗啦啦响。
"尝尝！"王科宝头也不回地抛来个油纸包，里面裹着湖滨厅的叉烧酥，"刚出炉的，老板娘多给了俩。"他手腕上缠着纱布，动作间飘来淡淡的红药水味。
赵嘉敏咬开酥皮时，蜜汁顺着指缝往下淌。示波器的绿光在墙上投出跳动的波纹，王科宝突然"嗷"一嗓子蹦起来："通了通了！"他抓着对讲机的手直抖，"洞幺呼叫洞拐！收到请回答！"
楼下花坛里传来"滋啦滋啦"的电流声，接着是陈西扯着破锣嗓的回应："洞拐收到！宝哥你这声儿跟村口大喇叭似的！"文元义的狂笑混着杨时军的起哄声，惊飞了梧桐树上的夜鹭。
王科宝抹了把额头的汗，转头时撞上赵嘉敏笑盈盈的眼睛。月光从气窗斜斜切进来，照见她鼻尖上沾着的酥皮渣，亮晶晶的像颗小星星。他突然觉得实验室的日光灯太刺眼，伸手"啪"地关了开关。
黑暗里只剩下示波器的荧光幽幽跳动，赵嘉敏摸索着去开灯，指尖突然触到温热的掌心。王科宝的手还按在开关上，虎口的茧子刮得她手背发痒。两人同时缩回手，对讲机里突然传出陈西的怪叫："宝哥你丫摸鱼呢？信号咋断了？"
夜风裹着桂花香涌进窗户，王科宝的耳根子烫得能煎鸡蛋。他手忙脚乱地去调频，螺丝刀"当啷"掉进零件堆里。赵嘉敏摸出兜里的手帕擦手，帕角绣的梅花在月光下泛着银丝的光。
"那什么......"王科宝清了清嗓子，"下周末邮电局要来验收设备，徐老师说能给咱申请实习名额。"他捡螺丝刀时撞翻了香蕉水瓶子，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。
赵嘉敏推开窗户，楼下的玉兰树沙沙作响。陈西他们抱着对讲机往宿舍跑，军绿色书包在屁股后头一颠一颠的。她突然想起什么，从画箱夹层摸出个铁皮盒："上回你说要的云母片，我小舅捎来的。"
王科宝开台灯的手抖了抖，灯罩在墙上投出个摇晃的光圈。铁皮盒里整整齐齐码着二十片云母，比他偷藏的那几片还透亮。窗外的月亮爬上实验楼顶时，他还在絮絮叨叨说阻抗匹配，赵嘉敏的炭笔已经在电路图背面画了七八个小人。
锁门时发现门闩卡死了，王科宝撅着屁股捣鼓了十分钟。赵嘉敏举着手电筒照锁眼，光束里飞舞的灰尘像群迷路的萤火虫。等他们终于摸黑下楼，食堂方向飘来葱油饼的香味，混着夜露的潮气，勾得人肚子咕咕叫。
路过女生宿舍时，晾衣绳上飘着条紫色连衣裙。王科宝突然刹住脚，从裤兜掏出个玻璃瓶："张松给的雪花膏，抹手挺好使。"瓶身上的标签被汗浸得卷了边，赵嘉敏接过来时，指尖蹭过他掌心烫伤的水泡。
路灯"啪"地亮了，飞蛾在光晕里撞成一团乱麻。王科宝倒退着往男生宿舍跑，踩到石子差点摔个屁墩。赵嘉敏站在铁门阴影里，直到那件藏蓝色工装消失在拐角，才发觉雪花膏瓶盖拧得太紧，硌得掌心生疼。
回到302室，程小慧正趴床上啃《大众电影》。赵嘉敏把雪花膏塞进枕套，铁皮盒压在专业书底下。窗台上的搪瓷盆里，青柿子已经泡出了琥珀色的糖心。她摸出个最软的咬了口，甜汁顺着嘴角往下淌，月光在窗玻璃上凝成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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