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45章：双盲实验（二）

赵嘉敏拎着涮得发白的小铁桶，指节被画笔杆硌得发红。走廊的吸顶灯坏了两盏，影子在斑驳的墙皮上拉得老长。水桶里半桶洗笔水随着脚步晃悠，在水泥地上洒出蜿蜒的墨痕。尽头厕所的灯泡大概瓦数不足，昏黄的光晕勉强够她看清门框上贴的"小心地滑"——那张红纸被水汽泡得卷了边，活像条耷拉的舌头。

推开画室门时铁铰链"吱呀"一声，惊飞了窗台上打盹的麻雀。月光从气窗斜切进来，正照在那幅未干的油画上——深蓝的夜空下，金灿灿的麦浪翻滚，远处农舍的炊烟被风吹成螺旋状。赵嘉敏把画框往墙角挪了半寸，松节油的味道混着石膏像的粉尘味，倒让她想起老家谷仓里晒着的干辣椒。

刚要坐下歇脚，门板突然"咚咚"响了两下。声音闷闷的，像是谁用手肘顶的。赵嘉敏还没应声，门缝里先挤进来个铝饭盒，接着是王科宝蓬乱的脑袋："逮着你了吧！程小慧说你饭袋还在架子上晃悠呢。"

赵嘉敏噗嗤笑出声，赶紧把画架往边上推。王科宝反手带上门，军绿色挎包往石膏大卫像头上一挂，两个饭盒"哐当"砸在调色板上。赵嘉敏抽了张报纸要垫，被他拦住："别糟践画纸，我拿袖子擦擦就得。"

月光下饭盒盖掀开，油星子在炒粉上泛着光。王科宝变戏法似的从挎包底掏出个搪瓷缸，盖子一掀，鸡汤的鲜香立刻压过了松节油味。"湖滨厅最后一勺都让我刮来了，"他得意地晃了晃勺子，"老板娘差点拿笤帚赶我，说灶台都要刮出火星子了。"

赵嘉敏夹了筷子牛河，米粉裹着焦香的牛肉片，烫得她直哈气。王科宝已经扒拉完半盒，突然"哎哟"一声，左手背蹭到调色板边缘的油画刀。赵嘉敏凑近看，虎口处烫出个硬币大的水泡，在月光下泛着亮。

"实验室烙铁咬的？"她指尖虚虚拂过伤口。王科宝浑不在意地甩手："小意思，陈西那有雪花膏..."话没说完自己先乐了，"就上回你闻见的茉莉香，老杨非说是姑娘用的，结果抹完真不蜕皮。"

夜风忽然掀动窗帘，赵嘉敏鼻尖动了动："你身上...真有茉莉味？"王科宝立刻把胳膊递过去："你闻闻，早上抹的..."话没说完自己先红了耳根。赵嘉敏的辫梢扫过他手腕，痒得他差点打翻鸡汤。

画室突然暗了半截——月亮躲进云层里。王科宝摸黑收拾饭盒，铝皮磕碰声在寂静里格外清脆。赵嘉敏摸到门边开关，"啪嗒"一声，四十瓦的灯泡把两人影子投在油画上，麦田里突然多了对依偎的人影。

"这地儿晚上瘆得慌，"王科宝拎起工具箱，"下回叫程小慧陪你？"赵嘉敏正给画框罩防尘布，闻言转头笑："等人体写生课开课，怕是要抢着来呢。"话音未落自己先臊了，耳垂红得像要滴血。

下楼梯时铁桶撞着栏杆叮当响。拐角处突然闪出个人影，张松军大衣口袋里鼓鼓囊囊，活像只怀崽的袋鼠。"正找你呢！"他掏出两个矮胖玻璃瓶，"化学系新出的雪花膏，秦师兄说抹脸能防冻疮。"

王科宝接过对着路灯瞧，瓶身贴着泛黄标签，钢笔字潦草地写着"试用装3号"。赵嘉敏凑近闻了闻："有凡士林味儿。"张松立刻竖起大拇指："行家啊！里头加了芦荟汁，抹手上..."话没说完被王科宝打断："敢情拿我们当小白鼠呢？"

"这话说的！"张松从兜里掏出个小本，"用完填个表就行，回头秦师兄要给日化厂交报告。"他边说边往赵嘉敏手里塞，"女同志更要注重保养，你看这北风刮的..."话音未落，远处传来巡夜老师的咳嗽声，张松兔子似的蹿进树影里。

赵嘉敏把两个瓶子都塞给王科宝："我那儿还有蛤蜊油。"月光下他额角新冒的青春痘泛着红，像是油画上点的高光。王科宝刚要推辞，忽然瞥见她手背的冻疮，不由分说拧开瓶盖："伸爪子。"

清凉的药膏抹在皮肤上，激得赵嘉敏缩了缩手指。王科宝沾着药膏的指尖温热，沿着她指节细细涂抹，像是在修复一件瓷器。夜风裹着桂香掠过，工具箱里的画笔轻轻相撞，奏出细碎的叮咚。

路过女生宿舍楼时，晾衣绳上飘动的白床单像一群夜游的幽灵。赵嘉敏在门洞前站定，月光给她的发梢镀了层银边。王科宝忽然想起什么，从挎包翻出个油纸包："差点忘了，湖滨厅的叉烧酥..."

话没说完，二楼窗户"吱呀"推开，程小慧顶着满头卷发筒探出头："敏敏！你的画框..."后半句被夜风吹散，赵嘉敏慌忙应声，转身时裙摆扫过王科宝的裤腿，带起一阵茉莉香。

王科宝攥着两瓶雪花膏往男生宿舍跑，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。路过实验楼时，三楼的窗户还亮着——八成是陈西在折腾新电路。果然，推开门就见他蹲在床板上，示波器的绿光把蚊帐映成水母状。

"宝哥快来！"陈西举着焊枪的手直抖，"这破电容..."王科宝抄起镊子夹住元件，松香烟雾里突然飘来句："你身上咋香喷喷的？"上铺的老杨立刻起哄："约会是吧？雪花膏都揣两瓶！"

王科宝把药膏甩到陈西床上："张松给的，抹你那个脚后跟正好。"话音刚落，对面床的文元义猛地坐起："我要抹脸！昨儿吹北风..."话没说完被臭袜子砸中，宿舍顿时笑作一团。

夜渐深了，月光移过窗台上的对讲机，铝合金外壳泛着冷光。王科宝摸黑把雪花膏塞进枕套，突然听见下铺陈西梦呓："洞幺洞拐..."他无声地笑了，想起明天要去邮电局测试信号，眼皮渐渐发沉。

而此时女生宿舍里，赵嘉敏正对着画布发呆。月光给未干的油彩镀了层釉色，麦浪仿佛真的在夜风里起伏。她蘸了点钴蓝想补天空，笔尖却不由自主勾出个蓬乱的轮廓——像极某人翘起的发梢。

程小慧的呓语从隔壁床传来："...再给我盛碗鸡汤..."赵嘉敏忍笑收拾画具，忽然摸到兜里的油纸包。叉烧酥的酥皮层层绽开，蜜汁渗过油纸，在指腹留下黏腻的甜香。她对着月光看了许久，最终小心地系上手帕，藏进了颜料箱最底层。


　　(https://www.02shu.com/5039_5039444/11110807.html)


1秒记住02书屋：www.02shu.com。手机版阅读网址：m.02shu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