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46章:有效距离
我端着滴水的搪瓷脸盆从水房晃出来,塑料拖鞋在水泥地上踢踏作响。陈西他们几个像被狗撵似的从楼梯口窜上来,军绿色书包在屁股后头一颠一颠的,活像群逃难的土拨鼠。
"班长,水房还空着不?"我顺手把脸盆往铁架床底下一塞,陈西的毛巾已经甩在肩头。这小子后脖颈子晒得黢黑,一看就是又偷摸去操场打篮球了。
"空的,就等你们了。"我话音还没落地,杨时军已经抄起肥皂盒往门外冲,文元义差点被自己的鞋带绊个跟头。走廊上传来脸盆叮咣乱响,活像炊事班在急行军。
我摇头笑着往床上一瘫,竹席子硌得后背生疼。窗台上晾着昨天刚洗的白衬衫,被穿堂风一吹,像面投降的白旗。上铺老赵的半导体正放着《甜蜜蜜》,磁带卡壳似的断断续续。
第二天早上被起床号催命似的闹醒,我迷迷瞪瞪往教室摸。粉笔灰在阳光里打着旋儿,黑板报上"为四化建设奋斗"的标语被擦得只剩个"斗"字。前排潘锦城正拿圆珠笔在课桌上刻字,他姐罗锦绣可是学生会干部,这会儿正在走廊逮迟到的人。
实验课铃响时我总算醒了神。徐老师抱着摞铜线圈进来,眼镜片上全是汗珠。"今天咱们玩天线!"他把线圈往讲台上一墩,粉笔灰扑簌簌往下掉。我拽着陈西他们组队,结果硬塞进来个张春花,这姑娘辫子上扎着红头绳,活像年画里的招财童子。
《天线原理》课本新得能照镜子,我哗啦啦翻到第三章就傻了眼——这他妈跟天书似的。徐老师倒是讲得唾沫横飞,拿粉笔在黑板上画了十八个同心圆,活像给外星人发电报的密码。
"实践出真知!"老头突然拍桌子,吓得潘锦城把万用表摔地上。我们组领到个八木天线,铝管冰凉刺手。陈西抄起钢锯就要截管子,被张春花一把拦住:"刻度!要看刻度!"
我蹲在墙角焊接头,松香味呛得直流眼泪。杨时军举着天线满教室转悠,活像孙猴子耍金箍棒。突然"滋啦"一声,文元义手里的示波器蹦出个尖峰波形,全班"哇"地围过来,把徐老师乐得直捋山羊胡。
下课铃响时我们组的天线能收到莫斯科广播了,虽然全是杂音,但张春花非说听见了《喀秋莎》。潘锦城这小子偷摸把线圈缠在暖气管上,结果被总务科逮个正着。
我溜达到实验楼时太阳已经西斜。三楼窗户透着昏黄的光,推开门就看见个穿劳动布工装的男生在焊电路板。焊锡丝在烙铁尖上化成银珠子,滴在覆铜板上像撒了把星星。
"同志,借个松香?"他头也不抬,鼻尖离烙铁头就三指宽。我翻箱倒柜找出个火柴盒大的松香块,上面还沾着不知道哪年的灰。
"谢了。"他掀起工装前襟擦汗,露出腰间别着的电工刀。我瞥见他手边的示波器,绿莹莹的波形跳得跟发癫似的。"搞电台?"我凑过去看,覆铜板上密密麻麻的走线像蜘蛛网。
男生突然抬头,眼神跟防贼似的:"就瞎捣鼓。"他扯过张报纸盖住电路板,动作快得像变戏法。我识趣地退到后墙,从铁皮柜里翻出我那破纸盒子——里头躺着个用收音机改的对讲机,天线是用晾衣架掰直的。
焊接声突然停了。我回头正对上他探究的眼神,那目光跟X光似的要把我零件都看透。"你这...能通话?"他嗓子有点哑,估计是焊锡烟呛的。
我拧开电源开关,示波器上的波形突然发疯似的乱跳。男生"啧"了一声,抄起屏蔽罩就往他机器上扣。杂音小下去的瞬间,我听见他机器里传出中央台的新闻联播。
"干扰太凶了。"我捏着话筒试音,回授啸叫刺得人耳膜疼。男生不知从哪摸出个铁皮饼干盒,"哐当"扣我机器上:"试试这个。"
杂音居然真小了一半。我冲他竖大拇指,他嘴角翘了翘又压下去,继续埋头焊他的宝贝。窗外的知了突然扯着嗓子叫,惊飞了落在窗台上的麻雀。
第二天我特意带了包大前门。男生接烟时手指头都是黄的,一看就是老烟枪。他教我往焊点上涂松香能防氧化,我告诉他用牙膏盒当电池仓更轻便。两个烟圈在天花板上撞成团雾,示波器的绿光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,像皮影戏里的科学怪人。
周五傍晚徐老师来查岗,正撞见我蹲地上调频。老头捧着我的铁皮盒子直瞪眼:"这玩意能传多远?"
"昨天在操场试了五十米。"我拧着可变电容,螺丝刀在月光下泛着蓝光,"就是杂音大,得扯着嗓子喊。"
徐老师突然掏出个小本本:"下个月市里科技展,报个名?"我手一抖,烙铁头差点烫着裤裆。窗外的玉兰花被夜风吹得乱颤,暗香混着松香味往鼻子里钻。
展览那天我起了个大早。陈西帮我抬着贴满锡箔纸的机器,活像抬着口棺材。展台挨着日本产的彩电,我那铁皮盒子寒酸得像要饭的碗。穿中山装的老头背着手转过来,金丝眼镜直反光。
"小同志,这玩具能打电话?"他笑出满口烟渍牙。我把话筒扔给张春花,她脆生生喊了句"洞幺洞幺",铁皮盒里突然炸出回声,吓得老头眼镜滑到鼻尖上。
中午头太阳毒得很,我蹲树荫底下啃馒头。潘锦城不知从哪搞来瓶橘子汽水,玻璃瓶上凝着水珠。忽然有人拍我肩膀,回头看见个穿邮电局制服的大叔,胸口别着***像章。
"明天来局里报到。"他撂下句话就走,深蓝裤腿扫起一阵灰。我叼着馒头愣在原地,汽水瓶"咣当"砸脚面上都没觉着疼。
那天晚上宿舍开了荤。陈西赊了半斤猪头肉,杨时军贡献出珍藏的汾酒。铁皮盒子摆在窗台上当功勋,月光给锡箔纸镀了层银边。老赵的半导体换了新电池,《*******》唱得格外嘹亮。
"宝哥,往后发达了可别忘了兄弟。"文元义举着茶缸子嚷嚷,啤酒沫子溅到电路板上。我摸出赵嘉敏送的手帕擦机器,帕角绣的梅花被酒气熏得愈发鲜艳。
夜深人静时,我摸黑在铁皮盒上刻了行小字:"1981年秋"。楼下的梧桐树沙沙作响,像是要把这故事传得很远很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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