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四十七章:有效距离(二)
王科宝蹲在实验室的木头长凳上,手指头被电烙铁烫得通红。窗户外头的知了叫得人心烦,九月的热浪裹着松香味往鼻子里钻。他面前摆着个鞋盒大小的玩意儿,外头裹着从食堂要来的硬纸板,接口处用橡皮筋捆得歪七扭八。这玩意儿要是不说,保准让人当成哪个穷学生装咸菜的盒子。
"洞拐洞拐,我是洞幺洞幺......"王科宝捏着用铁丝弯的话筒,声音直打颤。两米开外的课桌上,那台上海牌收音机突然"滋啦"响起来,把他自个儿的动静原封不动吐了出来。可等他一闭嘴,杂音就跟马蜂窝似的嗡嗡炸开。
"操!"王科宝一脚踢飞了脚边的焊锡丝。墙角的铁皮风扇吱呀转着,吹得他后脖颈子全是汗。窗台上搁着昨儿赵嘉敏送的水蜜桃,这会儿早被实验室的松香熏得没了香味。
门口突然探进来个脑袋,是机械系那个总穿海魂衫的瘦高个。王科宝认得他,上回在图书馆为抢《无线电技术》差点打起来。"哥们儿搞电台呢?"瘦高个凑过来,鼻尖都快贴到电路板上了,"这焊点跟狗啃的似的。"
王科宝"啪"地合上纸盒子:"你管得着么?"手指头摸到裤兜里那枚锗晶体管,硬邦邦的硌着手心。这可是用半个月饭票跟电机系胖子换的,听说还是从苏联机器上拆下来的。
瘦高个也不恼,一屁股坐在对面工作台上。阳光从气窗斜斜切进来,照见他指甲缝里黑乎乎的机油。"我瞅你折腾三天了,要不给兄弟开开眼?"他掏出包大前门,烟盒皱得跟咸菜干似的。
王科宝咽了口唾沫。这烟味儿让他想起老家修理铺的张瘸子,那老头修收音机时也爱叼着烟,火星子掉在电路板上都不带眨眼的。突然收音机又"滋啦"一声,吓得瘦高个手里的烟灰掉在示波器上。
"我日!"王科宝跳起来抄起抹布就往机器上扑。这可是借徐老师的宝贝,要是让烟灰烧了,他得赔到下辈子去。瘦高个倒是乐了,两条长腿晃悠着:"慌啥,不就是个破示波器么,赶明儿我帮你偷台新的。"
这话说得王科宝手一抖。上个月机械系丢了台德国进口的万用表,保卫科查了半个月都没找着。他赶紧把示波器罩上帆布,扭头瞪了眼瘦高个:"你要看就看,别他妈动手动脚的。"
纸盒子掀开的瞬间,瘦高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。电路板上横七竖八搭着漆包线,几个电容拿橡皮膏粘着,最绝的是用牙膏盒改的电池仓,里头塞着四节熊猫牌电池。
"牛逼啊!"瘦高个伸手就要摸,被王科宝一巴掌拍开:"摸坏了你赔?"话没说完自己先乐了。这破玩意儿要是能摸坏,估计早散架八百回了。
窗外传来打铃声,王科宝瞄了眼墙上挂的电子钟——离熄灯还剩十分钟。他手忙脚乱把零件往书包里塞,纸盒子差点让书包带子扯成两半。瘦高个靠在门框上吹口哨:"明儿还来不?我给你带俩三极管,正宗日本货。"
王科宝头也不回往宿舍楼跑,夜风刮得他校服鼓成个帆。路过小树林时听见赵嘉敏在背单词,那声儿跟百灵鸟似的。他脚下一绊,差点把书包甩进荷花池。
宿舍里陈西正趴床上画电路图,见王科宝回来,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:"成了?"上铺的杨时军探出半个身子,眼镜片上反着月光。王科宝把纸盒子往桌上一撂,三双眼睛瞪得跟探照灯似的。
"洞拐洞拐,我是洞幺......"陈西捏着话筒的手直哆嗦。对面床底下突然传来声闷响,杨时军从被窝里掏出个半导体,杂音里混着王科宝的破锣嗓子。
"我日!真成了!"文元义从上铺直接蹦下来,光脚踩在凉席上啪啪响。四个脑袋挤在十五瓦灯泡底下,活像围着个金元宝。
王科宝摸出兜里的晶体管,在裤腿上蹭了蹭:"这才五十米,明儿得测一千米。"他说这话时嗓子眼发干,像是吞了把焊锡渣。陈西抓起搪瓷缸猛灌凉水,水珠子顺着下巴颏往电路板上滴。
第二天天没大亮,陈西就抱着纸盒子蹲宿舍楼门口了。扫地的张大爷抻着脖子瞅了半天,愣是没看出这破纸盒是个啥宝贝。等王科宝咬着油条晃悠过来,陈西急得直跺脚:"日头都要晒屁股了!"
测试选在了操场东头的小树林。王科宝把机器架在石凳上,天线是用晾衣架改的,支棱着活像棵歪脖子树。陈西和文元义抱着另一台往西头跑,校服后襟都被露水打湿了。
"洞拐洞拐,这里是洞幺......"王科宝捏话筒的手心全是汗。等了半分钟,对面一点动静没有。杨时军急得直扯天线:"是不是没电了?"话没说完,喇叭里突然炸出一嗓子:"洞幺洞幺,我是洞拐!"
这声儿大得把树上的麻雀都惊飞了。王科宝一屁股坐在石凳上,笑得后槽牙都露出来了。陈西在那边扯着嗓子喊:"我们再退五十米!"声音混着杂音,跟砂纸磨耳朵似的。
等退到一百米开外,杂音已经大得听不清人话了。王科宝蹲在地上画圈圈,铅笔头都快咬烂了。杨时军突然一拍大腿:"食堂铁皮棚!拿那个当屏蔽罩!"
四个人跟做贼似的摸进食堂后厨。大师傅正抡着铁勺炒辣子鸡,油烟气熏得人睁不开眼。陈西猫着腰顺走个装猪油的铁皮桶,跑起来叮咣乱响。
"这味儿......"文元义捏着鼻子把铁桶扣在机器上。王科宝憋着气调试频率,汗珠子顺着下巴往铁皮上滴。突然喇叭里传来声清晰的"喂",震得铁皮桶嗡嗡响。
"牛逼!"陈西一蹦三尺高,脑门撞在铁桶上鼓起个大包。四个人围着铁皮桶又哭又笑,活像群神经病。路过打饭的女生吓得绕道走,还以为食堂闹鬼了。
傍晚回宿舍时碰上下雨,王科宝把校服脱了裹着机器。陈西光着膀子冲进小卖部,赊了包大前门。四个人蹲在走廊尽头吞云吐雾,烟头在积水里滋滋响。
"要我说,得给这宝贝起个名儿。"文元义吐了个烟圈,"叫"东风一号"咋样?"
"土死了!"杨时军推了推眼镜,"得叫"闪电",多带劲。"
王科宝没吱声,摸出兜里赵嘉敏送的手帕擦机器。帕角绣着朵小梅花,针脚歪歪扭扭的。雨点子砸在芭蕉叶上,远处传来徐老师找人的吆喝声。
第二天全校都传遍了,说机电系出了四个疯子,半夜在食堂偷铁桶。王科宝被徐老师拎去训话时,怀里还揣着个电容。老徐头看着桌上油渍麻花的铁皮桶,愣是没憋住笑。
"下个月市里科技展,你带着这破铜烂铁去。"徐老师从抽屉里摸出个牛皮信封,"这是介绍信,别给我丢人。"
王科宝攥着信封往实验室跑,路上撞见赵嘉敏在背单词。姑娘辫梢上的红头绳一晃一晃,看得他差点撞树上。等把铁皮桶改装完,月亮都爬上实验楼顶了。
展览那天人山人海。王科宝的展台挨着日本进口的彩电,显得格外寒酸。几个穿西装的凑过来看热闹,领带都快扫到电路板上了。
"小朋友,你这玩具能打电话?"梳油头的中年男人笑得牙龈都露出来了。王科宝没吭声,把话筒扔给陈西。等"洞拐洞拐"的喊声从十米外的铁皮桶里传出来,那帮人的笑容冻在了脸上。
散场时来了个戴金丝眼镜的老头,说是邮电局的工程师。他围着铁皮桶转了三圈,最后拍了拍王科宝的肩膀:"小子,明天来局里报到。"
那天晚上宿舍通宵亮着灯。陈西把攒了半年的饭票全换成啤酒,喝高了抱着铁皮桶不撒手。王科宝蹲在窗台上看星星,手里攥着赵嘉敏塞的纸条,上头写着"明天图书馆见"。
等鼾声此起彼伏时,他摸出铅笔在铁皮桶上画了朵小梅花。月光从窗缝漏进来,照着桶身上歪歪扭扭的"闪电"两个字。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,像是要把他和他的破铜烂铁带向更远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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