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五十章：我不同意（二）

刘院长慢悠悠从后台踱步出来，手里的话筒线绕了两圈缠在手腕上。他眯起眼睛扫视全场，最后把目光定在王科宝身上。这小子刚才那通发言跟机关枪似的，打得满屋子人直发愣。

"要是还不放心，咱可以把美国工程师请来当裁判嘛。"刘院长学着他的腔调，底下又是一阵哄笑。王科宝注意到前排有个戴眼镜的教授直摇头，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画着电路图。

散会时夕阳正好斜照进礼堂，满地都是窗棂的影子。王科宝刚要起身，胡主任就像条鲶鱼似的从人缝里钻过来。徐老师眼疾手快，一把拽住王科宝的书包带："老胡你少打我学生主意！"

"谁要抢你宝贝疙瘩了？"胡主任从兜里摸出包大前门，烟盒皱得跟咸菜干似的，"走，小食堂开荤去！我请客！"他说话时烟灰簌簌往下掉，落在徐老师锃亮的皮鞋上。

教职工食堂二楼冷清得很，就靠窗坐着两桌人。穿白大褂的厨师正靠在柱子边打盹，听见脚步声一个激灵跳起来。胡主任熟门熟路往厨房里喊："老张！辣子鸡丁多放朝天椒！"

徐老师捏着菜单直皱眉。他面前的白灼虾晶莹剔透，蘸料碟里飘着几粒金黄的炸蒜末。"你们川湘人真是......"话没说完就被辣味呛得直咳嗽。王科宝憋着笑，夹起块鸡丁扔嘴里，辣得舌尖发麻——这辣椒绝对是从朝天门码头运来的。

酒过三巡，胡主任的脸红得跟桌上的辣油似的。他扯开中山装领口，露出里头洗得发黄的白背心："知道我们系新到的那台施乐Alto不？就放在实验楼三楼，带图形界面的！"他手指蘸着啤酒在桌上画，"这么小的显示屏，能显示视窗！"

王科宝手里的筷子"啪嗒"掉在桌上。他上辈子在硅谷博物馆隔着玻璃看过这宝贝，没想到现在能摸到真家伙。"胡主任，能让我......"话没说完就被徐老师打断："想都别想！上个月机械系借去研究，还回来少了三个电容！"

"那帮二把刀！"胡主任急得拍桌子，震得虾盘直晃悠，"我们拆机器都有流程的，每个零件拍照编号......"他从裤兜掏出个牛皮笔记本，哗啦啦翻到某页。王科宝瞥见上头画着密密麻麻的零件图，还有用红蓝铅笔标的注释。

窗外天色渐暗，食堂顶上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。徐老师摸出块怀表看了眼："该回实验室了。"王科宝赶紧扒拉完碗里的饭粒，辣得直吸溜嘴。胡主任往他书包里塞了包餐巾纸，上面印着"羊城大学计算机系留念"。

实验楼三楼走廊静得吓人，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回荡。胡主任从腰间解下串钥匙，哗啦啦抖了半天才找对。铁门推开时"吱呀"一声，冷气混着机油味扑面而来。

那台Alto就摆在防静电桌上，灰扑扑的机身像块大方砖。王科宝手指刚摸到金属外壳就打了个激灵——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上辈子拆过的第一台电脑。胡主任从柜子里翻出套工具，螺丝刀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。

"瞧见没？这是摩托罗拉68000处理器。"胡主任拧开底板，露出里头密密麻麻的电路，"内存条跟现在的完全两码事......"王科宝凑近了看，焊点像撒了一地的芝麻。他突然注意到主板上有个奇怪的凹痕，像是被什么重物砸过。

徐老师不知从哪摸出个放大镜："这印子......上次机械系那帮人干的？"胡主任气得直哆嗦："我说怎么开机老报错！"他从工具包里掏出烙铁，插上电的瞬间冒出缕青烟。

王科宝屏住呼吸看胡主任操作。老式烙铁头慢慢把变形的电容撬起来，焊锡融化时腾起股刺鼻的白烟。徐老师突然拽他胳膊："小心别碰那个！"话音未落，王科宝的手指已经摸到散热片——嚯，跟摸了块烙铁似的。

修到显示屏时出了岔子。胡主任拧开外壳的瞬间，弹簧"咻"地蹦出来，在桌上弹了几下滚到墙角。三个人撅着屁股找了半天，最后在王科宝鞋底发现了那枚小钢圈。

等机器重新亮起来，窗外已经黑透了。荧光屏泛着幽幽的绿光，胡主任颤抖着手敲了下键盘，命令行界面跳出来的瞬间，他眼眶居然有点发红。"去年在美国交流时，他们拿这当宝贝似的......"话没说完就被徐老师打断："现在轮到他们羡慕咱们了。"

王科宝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，突然想起件事："胡主任，能给我张软盘吗？"他从书包里摸出本泛黄的《无线电技术》，书页间夹着张手绘的流程图。胡主任从保险柜里取出张八寸盘，塑料外壳上贴着"绝密"标签。

徐老师凑过来看王科宝画的图："这是......游戏？"王科宝挠挠头："就贪吃蛇，练练手。"他上辈子在少年宫学的BASIC语言，没想到现在派上用场。代码输到一半，显示屏突然闪起雪花点——这老爷机居然死机了。

胡主任急得直冒汗，重启三次才恢复正常。等那条像素小蛇终于能在屏幕上扭动时，实验室的门突然被推开。刘院长披着件军大衣站在门口，手里还攥着串钥匙。

"好家伙，我说三楼灯怎么亮着......"他话说到一半，目光黏在了屏幕上，"这、这是你们搞的？"王科宝赶紧站起来："就随便写着玩......"刘院长凑近了看，老花镜滑到鼻尖："有点意思，比美国佬那个打乒乓球的强。"

临走时刘院长特意拍了拍王科宝肩膀："下个月市里有技术交流会，你也来吧。"他军大衣的樟脑丸味呛得王科宝直想打喷嚏。

回宿舍的路上飘起了毛毛雨。王科宝把书包顶在头上小跑，经过东湖时看见赵嘉敏撑着把油纸伞往实验室走。伞面上画着红梅，在路灯下洇开一团团暖光。

"王同学？"赵嘉敏把伞往他这边斜了斜，"淋雨会感冒的。"王科宝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松香味，八成刚从实验室出来。伞骨上的雨水滴在他脖子里，凉得他一激灵。

"听说你今天在会上把日本人骂惨了？"赵嘉敏笑眼弯弯的。王科宝脚下一滑，差点踩进水坑："谁说的？我就事论事......"伞面上的红梅跟着晃了晃，抖落几颗水珠。

走到女生宿舍楼下，赵嘉敏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个铁盒："给，防潮的。"王科宝打开一看，里头整整齐齐码着电阻电容，每个都用蜡纸包着。盒盖上用红漆写着个"敏"字，还画了只歪歪扭扭的闪电。

雨下大了，油纸伞在雨幕里渐行渐远。王科宝抱着铁盒往男生楼跑，塑料凉鞋踩得水花四溅。门房大爷正在听收音机，单田芳的评书混着雨声听不真切："话说那程咬金......"

宿舍里飘着股霉味。陈西在床上啃《模拟电路》，蚊帐上别着手电筒。老杨蹲在墙角补凉鞋，火钳烫塑料的焦糊味熏得人眼睛疼。王科宝摸出铁盒，在台灯下细细端详——蜡纸包着的电容泛着幽幽蓝光，像极了实验室那台Alto的屏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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