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五十二章：虎口脱险（二）

常四妹直起腰杆把长条凳往地上一撴，扬起阵灰扑扑的尘烟，伸手就往王科宝肩膀上拍："你小子混得不行啊！上回听松香说，单芳跟谭嘉良那个渣男......"她突然"呸呸"两声，指甲缝里沾着的瓜子壳飞出去老远，"晦气！提那王八羔子干啥！单芳可是能免费看电影的主儿......"

"你也不差钱啊！"王科宝掸着白衬衫上的灰，这衣裳还是上周在夜市扯布做的，"广交会倒腾那些电子元件，没少赚吧？"

"全搭进去了！"常四妹扯着身上簇新的的确良衬衫转了个圈，塑料凉鞋在水泥地上蹭出"吱扭"声，"瞅瞅这身行头！百货大楼最新款！"她特意把衬衫下摆掖进喇叭裤里，腰带上还别着个镀铜的钥匙扣。

王科宝瞅着钥匙扣上"友谊商店"的英文刻字直乐："给松香妹子买啥了？"话音刚落，常四妹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起来，黑里透红的脸膛涨成猪肝色："我、我......"她手指头绞着衬衫下摆，钥匙扣"叮铃哐啷"直响，"小姑娘稀罕啥我真不知道......"

"看场电影总得请人喝汽水吧？"王科宝话没说完，身后传来"咔嗒咔嗒"的皮鞋声。转头就看见赵嘉敏抱着折叠椅站在梧桐树荫下，月白色连衣裙被晚风吹得轻摆，两根麻花辫梢上系着浅蓝头绳。季松香从她身后探出脑袋，腕子上的银镯子"叮当"响："可算逮着你了！再不快走，好位置都让占光了！"

王科宝伸手要接折叠椅，赵嘉敏却把椅子往身后一藏："快去你宿舍再搬张凳子，放映场门口碰头。"她说话时眼波流转，路灯的光晕染在睫毛上，像是落了层金粉。王科宝应了声"得令"，撒腿就往男生楼跑，橡胶鞋底在柏油路上敲出"哒哒"的脆响。

等扛着板凳冲到放映场，眼前黑压压一片人脑袋。夏夜的燥热混着花露水味儿，知了在槐树上扯着嗓子嚎。入口处吊着盏钨丝灯泡，金春雷正捏着票根给人打孔，汗湿的衬衫贴在后背上。王科宝眼珠一转凑上去："金部长，搭把手？"

"可算来救星了！"金春雷把打孔器往他手里一塞，塑料手柄还带着体温，"售票口快被挤塌了，我去盯着！"说完一溜烟钻进人群。王科宝傻了眼，身后排队的学生已经开始嚷嚷："磨蹭啥呢！后头都排到校门口了！"

打孔器"咔嚓咔嚓"响了百八十下，虎口都震麻了。忽然闻到股栀子花香，抬头就见季松香举着票跺脚："好你个王大部长！"她今天特意换了件碎花的确良衬衫，领口别着枚蝴蝶胸针。话没说完，单芳拎着同款打孔器从人堆里挤过来，薄荷绿的连衣裙衬得她像棵水灵灵的小葱。

"内部员工免票。"单芳和赵嘉敏异口同声。王科宝摸着兜里皱巴巴的毛票直乐："早说啊！"他把打孔器往单芳手里一塞，弯腰抄起板凳。常四妹在旁边直搓手："我本来要请......"季松香拽他袖子："你妈不是要攒钱盖房？"月光照见她耳垂上的红绳，常四妹送的银耳钉在发丝间若隐若现。

四人摸黑往场子里钻，幕布前早坐满乌泱泱的人。最后在外围找了块草皮，王科宝刚摆好板凳，放映机"咔嗒"转起来。流明灯的光柱里飞舞着细小蚊虫，胶片转动的"沙沙"声混着蝉鸣，幕布上跳出"虎口脱险"四个大字。

开场就是轰炸机呼啸而过，王科宝下意识挺直腰板。这法国喜剧他看过三回：头回是学校包场，二回在医院陪小病号，三回......他偷瞄赵嘉敏，姑娘正咬着甘草片看得入神，麻花辫梢扫在他胳膊上，痒酥酥的。

斗鸡眼机枪手一出场，全场笑浪掀翻屋顶。季松香笑得直揉肚子，银镯子磕在板凳上"叮当"响。赵嘉敏捂着嘴，肩膀一抖一抖像风中柳条。王科宝盯着她发梢晃动的光影，忽然希望这胶片能转得慢些。

散场时已近十点，常四妹要送季松香回宿舍。姑娘摆摆手钻进人堆，薄荷绿的裙角一闪就不见了。路灯把梧桐叶影投成满地碎银，赵嘉敏忽然问："你说的礼物是对讲机吧？"王科宝脚下一绊："陈西那大嘴巴！"

"今早瞧见他搬着铁皮箱子往实验室钻。"赵嘉敏背着手倒退着走，裙摆扫过路边的狗尾巴草，"箱角还包着防撞胶条，跟护崽子似的。"月光淌在她笑弯的眉眼间，像是撒了把碎钻。

说话间转到女生楼拐角，晾衣绳上飘着各色床单。王科宝忽然想起什么，从裤兜掏出个铁皮盒："喏，备用电池。"盒盖上用红漆歪歪扭扭画着闪电符号，"充满电能聊俩钟头。"

赵嘉敏接过铁盒，指尖擦过他掌心。三楼忽然传来季松香的喊声："敏敏！热水要凉啦！"她应了声，转身时麻花辫梢扫过王科宝手背。夜风送来栀子花香，混着铁皮盒上的松节油味儿，在夏夜里酿成说不清道不明的甜。

王科宝哼着小调往男生楼晃，路过小卖部时瞥见常四妹正跟老板娘赊账。玻璃柜台里躺着最后两瓶橘子汽水，老板娘操着潮汕腔骂："后生仔追姑娘都不带钱！"常四妹急得掏裤兜，硬币叮当掉了一地。

月光把晾衣绳的影子拉得老长，王科宝摸出张皱巴巴的粮票拍在柜台上："记我账上！"常四妹抱着汽水傻笑，塑料绳勒得瓶身直冒汗珠。忽然三楼窗口传来季松香的惊呼，常四妹撒腿就跑，汽水瓶在怀里晃得"咕咚"响。

宿舍楼飘出此起彼伏的鼾声，王科宝摸黑爬上铁架床。月光透过纱窗落在枕边的铁皮盒上，盒底刻的"敏"字泛着幽光。他摸出改锥又拧紧两颗螺丝，这才抱着机器沉沉睡去。梦里都是麻花辫梢扫过的痒，混着夏夜蝉鸣，酿成蜜似的甜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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