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五十四章：你慢慢研究不着急（二）

杨时军急得直跺脚，油亮的脑门上沁出汗珠："凭啥说我穿啥都不好看！"他扯了扯身上那件印着椰子树图案的沙滩衬衫，紫红色喇叭裤在膝盖处鼓着两个大包，活像塞了两颗哈密瓜。十月的阳光透过市集顶棚的塑料布，在他黝黑的脸膛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
王科宝蹲在摊位旁挑凉鞋，闻言抬头打量这位海南舍友。杨时军一米七的个头配上一百八十斤的体重，活脱脱像颗裹着花布的炮弹。他憋着笑指了指摊位上挂着的镜子："要不你自己瞅瞅？这花衬衫配喇叭裤，活像马戏团里踩高跷的狗熊。"

"你懂个锤子！"杨时军涨红了脸，粗短的手指抚摸着衬衫上金线绣的椰果，"我们村头阿强去海口打工，回来就穿这个款式。隔壁阿花见了直往他怀里钻，说比电影里许文强还气派。"他说着又往身上套了件明黄色马甲，塑料纽扣绷得吱呀作响。

陈西正蹲在隔壁摊挑袜子，见状噗嗤笑喷："得了吧老杨，人家阿强一米八的个头，穿啥都像模像样。你这身板..."他伸手比划了个水桶形状，"活脱脱像年画上抱着鲤鱼的胖娃娃。"

文元义捧着搪瓷缸喝凉茶，茶叶沫子沾在嘴角："要我说，你不如买那件藏青色的工装夹克。咱工学院哪个不是灰扑扑的，你整这么花哨，当心被红袖章当流氓逮了。"

杨时军梗着脖子不吱声，攥着衣服的手指节发白。王科宝见状捅了捅陈西，压低声音："海楠兄弟要面子，咱别把话说死了。"他起身拍拍裤腿上的灰，指着摊主挂在竹竿上的白背心："要不试试这个？配条深色裤子，看着清爽。"

摊主是个精瘦的潮汕人，叼着牙签凑过来："靓仔好眼力！这可是香港最新款，梁朝伟同款。搭条水洗牛仔裤，保管迷倒一片女仔。"说着从蛇皮袋里掏出条裤腿能塞进两条腿的牛仔裤，金属拉链哗啦作响。

杨时军盯着牛仔裤直咽口水，最终还是摇头："我们寨子里就兴这个。"他宝贝似的把花衬衫叠好，又从摊位上抓了顶印着"ILOVEHK"的鸭舌帽扣在头上，"整套多少钱？"

王科宝三人交换个眼神，陈西摸出皱巴巴的钞票："老板，这堆破烂...咳，这套衣裳给个实在价。"他手指在花衬衫和马甲上点了点，"料子都是化纤的，太阳底下晒两天就得褪色。"

经过半小时的讨价还价，杨时军终于抱着战利品眉开眼笑。他给妹妹买了条碎花连衣裙，给弟弟捎了双塑料凉鞋，临了还在蜡烛摊前挪不动步："这个好！比煤油灯亮堂，夜里看书不费眼。"他挑的蜡烛足有婴儿胳膊粗，蜡油里掺着劣质香料，闻着像馊了的茉莉花茶。

日头爬上中天时，四人拎着大包小包往回走。杨时军的蛇皮袋鼓鼓囊囊，凉鞋带子从破洞钻出来，活像条垂死的黄鳝。文元义捧着件印着迈克尔�6�1杰克逊头像的T恤爱不释手，王科宝拖着个仿鳄鱼皮手提箱，箱角铁皮都翘了边。

"华侨同志，您这是要下南洋啊？"陈西捏着嗓子打趣。他们正走过段黄土路，拖拉机突突驶过扬起漫天黄尘。王科宝把手提箱顶在头上当伞，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蹿："这叫商业精英范儿！等会儿路过小卖部，我请客喝亚洲汽水。"

回到宿舍已是晌午，铁架床边的电风扇咯吱转着，吹起满屋的樟脑丸味。杨时军把新衣裳摊在床上比划，王科宝扒着窗台朝下喊："打饭的赶紧！二食堂今天有豉汁排骨..."话音未落，楼道里已响起铝饭盒叮当的脆响。

日子在教室、食堂、实验室三点一线中飞逝。羊城的冬天来得温吞，十二月的梧桐树仍擎着半黄叶子。这天早课结束，徐老师夹着教案在走廊截住王科宝："跟我来趟办公室，有要紧事。"

穿过爬满常春藤的行政楼，王科宝闻到熟悉的烟味。徐老师的新办公室朝北，玻璃窗上凝着水雾，窗台上那盆吊兰蔫头耷脑。推门进去时，王科宝愣在当场——黄鸿升正蜷在藤椅里啃烧饼，呢子大衣下摆沾着芝麻粒。

"鸿升说有桩生意要谈。"徐老师摘下老花镜擦拭，"你上回鼓捣的那台土电话..."

黄鸿升腾地站起来，油乎乎的手在裤腿上蹭了蹭："师弟别见怪！上个月我在实验楼后头撞见你跟人试机器，那音质比我们厂产的强十倍！"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个裹着报纸的物件，"这是我从日本带回来的样机，你给掌掌眼？"

王科宝揭开报纸，露出台巴掌大的黑色机器。天线闪着冷光，旋钮上刻着日文标识。他手指抚过机壳接缝处，忽然抬头："师兄想怎么合作？"

"我们厂子正在研发车载电台..."黄鸿升压低声音，"要是能搞出民用版本，邮电局那边..."他话没说完就被徐老师打断："孩子还要期末考，这些等放寒假再说。"

窗外传来广播体操的音乐声，徐老师起身关窗："鸿升啊，不是不帮你。科宝这次要跳级考，系里多少双眼睛盯着..."他拍了拍样机外壳，"东西先放我这，年后再说。"

黄鸿升讪笑着收拾公文包，临走时偷偷朝王科宝比划个打电话的手势。等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，徐老师从抽屉摸出沓票据："去申海的差旅费，记得要正规发票。"他顿了顿又说，"专利的事我托人打听过，最好走校办的路子。"

王科宝摩挲着样机冰凉的外壳，忽然问："要是跟厂子合伙搞，能分几成利？"

"得看技术含量。"徐老师翻开工作手册，"去年化工系那个催化剂项目，最后谈下百分之三销售额..."他忽然止住话头，盯着王科宝发亮的眼睛，"先把考试应付过去！黄老师说你模电作业错了两道大题？"

从行政楼出来时，夕阳正把实验楼的影子拉得老长。王科宝抄近路穿过苗圃，忽然听见熟悉的猫叫。三花猫带着崽子们在废弃仪器箱里安了家，见他过来，小黑猫蹿出来扒他裤腿——这小家伙颈间银毛已长成北斗七星的形状。

"等着，过完年给你们弄个自动喂食器。"王科宝摸出半块饼干。暮色渐浓时，他望见宿舍楼亮起的灯火，忽然想起杨时军那套花衣裳——上周查寝，生活部长盯着那件"ILOVEHK"的帽子直嘬牙花子，最后还是陈西塞了包红双喜才蒙混过关。

食堂飘出炖萝卜的香气，文元义正跟打菜阿姨理论："这肉片薄的能当灯罩！"王科宝摸着兜里的差旅费单据，忽然觉得眼前的日子像块电路板，每个焊点都闪着未知的可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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