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60章：一起吃个饭吧（二）

潘锦城蹲在杂物间的矮凳上，指尖轻轻摩挲着小奶猫毛茸茸的脑袋。午后的阳光从铁栅窗斜斜地照进来，给小猫橘黄色的绒毛镀了层金边。"这小东西眼珠子跟玻璃弹珠似的。"他戳了戳猫咪粉嫩的肉垫，抬头对正在整理工具箱的王科宝说："等过了元旦我就给你送去，再大些可要满院子撒野了。"

王科宝把扳手往帆布包里一扔，金属碰撞声惊得小猫耳朵抖了抖。"行，我下午就去置办猫砂盆。"他蹲下身戳了戳小猫鼓鼓的肚皮，"得给它弄个软和的窝，竹编的太硌人。"

"讲究！"潘锦城咧嘴笑出一口白牙，顺手把装猫饭的铝饭盒盖上。铁皮盖子扣上时"铛"地一声响，惊得屋檐下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走。三个人围着装小猫的藤筐又逗弄了半晌，直到老潘的布鞋底在青石板上"吧嗒吧嗒"由远及近。

"锦城还在这儿磨蹭呢？"老潘揣着手站在月洞门下，藏青色的中山装袖口沾着几点墨渍。潘锦城慌忙起身，怀里的饭盒差点打翻："正要走呢舅舅。"

"晌午留下吃饭。"老潘说着从袖筒里摸出张叠成方块的纸，"科宝啊，照老规矩去趟菜场。"王科宝接过纸条，发现里面夹着张十元纸币。采购单上密密麻麻写着"五花肉两斤半""白萝卜四根"，连葱姜的分量都精确到两。

潘锦城盯着纸币直咽口水："我舅这人就爱当甩手掌柜，从前总使唤我跑腿。"他捅了捅王科宝胳膊，"这钱铁定有剩，要不咱仨......"话没说完就被赵嘉敏揪住后领："见者有份啊！"

三人推着二八大杠出门时，车铃铛在寂静的巷子里"叮铃"响得欢快。潘锦城苦着脸斜坐在前杠上，军绿书包卡在车把中间晃悠。赵嘉敏抱着竹篮坐在后座，篮子里塞着捆芹菜叶直往外支棱。

"抓稳喽！"王科宝脚下一蹬，车子"吱呀"着窜出去。石板路的颠簸震得潘锦城龇牙咧嘴："慢点慢点！我屁股要裂成八瓣了！"路过酱园时，发酵的豆豉味混着晾晒的咸鱼腥气扑面而来，几只绿头苍蝇追着车轱辘打转。

菜场门口的水泥墙上，斑驳的"发展经济保障供给"标语褪成了粉白色。潘锦城跳下车活动着发麻的腿，顺手把起毛边的袖口往上一卷："看我的！"他领着两人钻进人堆，熟门熟路地拐到东南角的肉摊。

"张叔，来两斤半坐臀肉！"他手指在案板上一敲，"要肥三瘦七的。"满脸横肉的摊主嘿嘿笑着抡起砍刀，案板震得嗡嗡响。赵嘉敏踮脚凑近王科宝耳边："瞧见没，他专挑靠近猪尾巴那块，肉嫩。"

称完肉潘锦城又耍起嘴皮："搭两根筒骨熬汤呗，下回还来您这儿。"说着往芹菜堆里塞了把葱。转到水产摊时，他抄起网兜往水箱里一捞："这鲫鱼肚皮发黄，准是吃螺蛳长大的。"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，惊得竹篮里的芹菜叶簌簌直抖。

不到三刻钟，竹篮就塞得满满当当。王科宝拎着沉甸甸的篮子往车后架捆时，潘锦城正蹲在路边啃甘蔗，甘蔗渣吐得老远。"省下三块二毛六。"他掏出皱巴巴的零钱数着，"够买三碗云吞面。"

返程时潘锦城死活不肯坐前杠。赵嘉敏抿嘴笑着跨上后座，蓝布裙摆扫过车轱辘沾了圈灰。王科宝这次骑得格外稳当，车链子"咯吱咯吱"的节奏像是踩着拍子。经过晒谷场时，金黄的稻谷铺了满地，几个戴草帽的老农扬着木锨，谷粒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。

"抓这儿。"王科宝微微侧头，热气拂过赵嘉敏耳畔。她手指扣住车座下的弹簧片，掌心沁出薄汗。风掠过耳际，带着少年身上淡淡的机油味——是方才修车时沾上的。梧桐树的影子斑斑驳驳洒在柏油路上，车轮碾过落叶时"咔嚓"轻响，惊起路旁啄食的麻雀。

潘锦城在后座抱着竹篮直嘟囔："刚才过水坑也不见你减速......"话没说完就被颠得咬到舌头。竹篮里的芹菜叶探出头来，在他下巴上扫来扫去。经过供销社时，橱窗里摆着的红灯牌收音机正在放《红星照我去战斗》，激昂的旋律惊飞了电线上的鸽子。

骑到糖水铺前，王科宝忽然刹住车。后座的两人撞作一团，潘锦城怀里的萝卜骨碌碌滚到路中间。"等我两分钟。"王科宝支好车，钻进店里端出三碗姜撞奶。白瓷碗底还凝着水珠，姜汁的辛辣混着奶香在寒风中腾起白雾。

三人蹲在马路牙子上吸溜着吃，潘锦城被姜味呛得直抽鼻子。赵嘉敏小口抿着，忽然指着碗沿的豁口："这碗跟我姥姥家的一模一样。"阳光穿过梧桐枝桠，在她发梢织出细碎的光晕。王科宝低头猛喝，耳尖泛起的红不知是冻的还是臊的。

回到小院时日头已经西斜。老潘正在廊下沏茶，紫砂壶嘴冒出袅袅热气。厨房飘出萝卜炖肉的香气，混着煤球炉的烟火味。潘锦城瘫在藤椅上揉腿："下回打死我也不坐前杠了。"话虽这么说，眼睛却盯着王科宝手里剩下的零钱直发光。

橘猫不知从哪儿蹿出来，围着竹篮直打转。赵嘉敏掰了块鱼鳃逗它，小猫立起后腿的模样逗得众人直乐。暮色渐浓时，王科宝摸出车钥匙："该回校了。"潘锦城往他兜里塞了把炒瓜子："省着点嗑，能顶半节晚自习。"

路灯次第亮起，二八大杠的影子在墙上忽长忽短。赵嘉敏攥着车座下的弹簧片，忽然发现王科宝后背洇了圈汗渍。夜风掠过晒谷场，带着稻草的清香。经过铁路道口时，远处传来汽笛的长鸣，惊飞了芦苇丛中的夜鹭。

这一路骑得极慢，慢到能数清路旁梧桐树的年轮。直到看见校门口"团结紧张严肃活泼"的红漆标语，赵嘉敏才惊觉掌心已被弹簧片硌出红印。门卫室的老头正在听《智取威虎山》，咿咿呀呀的唱腔混着车铃铛的余韵，惊醒了趴在墙头打盹的狸花猫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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