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62章：听不懂的傅里叶变换（二）

赵嘉敏裹着厚实的棉袄缩在自行车后座上，呼出的白气在围巾上结出细密的水珠。她隔着毛线手套戳了戳王科宝的后背："你说北方的雪真能像鹅毛那么大？"车轮碾过石板路上的薄冰，发出细碎的咔嚓声。

王科宝握车把的手紧了紧，眼前浮现出七岁那年的隆冬。青布棉鞋陷进半尺深的积雪里，冰碴子顺着补丁的缝隙钻进来，脚趾冻得发麻。他记得那天早读课结束后，自己蜷在教室火炉边烤袜子，袜筒上蒸腾的热气在玻璃窗上凝成雾珠。"那年腊月连下三天暴雪，我穿着漏风的胶鞋去上学。"他声音闷在口罩里，"走到校门口时裤腿都结冰了，回家就烧到三十九度。"

"天爷！"赵嘉敏惊呼着抓紧后座铁架，"没人铲雪吗？"自行车碾过岗顶的缓坡，暨南大学的红砖门楼在暮色中若隐若现。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，"我六岁那年也见过雪呢，在老家天井里。雪粒子打在瓦片上沙沙响，还没攒够堆雪人就化没了。"

王科宝诧异地回头，车头跟着晃了晃："广州还能下雪？"后座的姑娘慌忙扶住他的腰，发梢扫过后颈痒梭梭的。远处传来货郎摇铃的叮当声，混着街边云吞摊的烟火气。

"所以说你见识广嘛。"赵嘉敏望着街边骑楼下晾晒的腊肠，"不像我，连省都没出过。"她忽然探身向前，"暑假咱们去桂林看山水好不好？我攒了半年的粮票......"

话没说完，自行车猛地刹在中山大学的青石门楼前。赵嘉敏跳下车时军绿挎包撞在车架上，铝制饭盒哐啷作响。她揉着发麻的腿抱怨："这铁座椅硌得人骨头疼！赶明儿找裁缝做两个棉垫子，连猫窝一块儿置办。"

王科宝单脚撑地，望着门楼上"国立中山大学"的鎏金大字出神。前些日子张沛亮来信说要聚，眼下临近期末怕是难成行。他摸着车座上的裂纹笑道："给你缝个绣名儿的专属座垫，看谁还敢蹭车。"

"要死啊！"赵嘉敏作势要捶他，耳尖却泛起绯红。两人推着车往南秀村走，暮色里裁缝铺的煤油灯亮起鹅黄的光晕。老板娘正踩着老式缝纫机，针脚哒哒地游走在靛蓝布面上。

订完猫窝出来，王科宝在后座绑上三个搪瓷盆。圆脸盆里盛着珠江边淘来的细沙，随车晃动发出沙沙轻响。路过合作社时他特意称了半斤鱼干碎，用旧报纸包好塞进军挎包。

推开308宿舍的木门，陈西正四仰八叉瘫在床上，草稿纸散落一地。"班长你可算回来了！"他抓起《信号与系统》课本哀嚎，"这劳什子傅里叶要把人逼疯！"

上铺的文元义探出鸡窝头："老石讲课跟念经似的，什么时域频域听得脑仁疼。"杨时军蹲在墙角泡脚，搪瓷盆里热水冒着白烟："昨儿小测验我画了个太极图，被老石骂得狗血淋头。"

王科宝把鱼干碎倒进搪瓷盆，小黑猫立刻从床底窜出来。他揉着酸痛的腰胯苦笑："上回听黄老师用收音机讲载波信号，那才叫醍醐灌顶。"突然一拍大腿，"要不跟系里提议，请黄老师给咱开个小灶？"

陈西猛地坐起身，铁床吱呀作响："能成吗？老石的面子往哪搁？"文元义顺着铁梯滑下来，拖鞋都顾不上穿："管他呢！再这么下去咱们全得补考。"

杨时军擦着脚提议："班长你明天找徐主任说说？"话没说完，小黑猫跳上他铺位，爪子在蓝格床单上勾出几道白痕。众人七嘴八舌间，王科宝摸出钢笔在草稿纸上画正弦波，墨迹顺着纸纹晕开涟漪。

夜深人静时，他盯着窗棂上的冰花出神。上辈子刷过的那些科普动画在眼前闪回——旋转的齿轮分解成无数正弦波，声纹像水面的涟漪层层荡开。这些具象的画面，要如何转化成老石笔下的数学公式？

次日清晨，王科宝踩着薄霜敲开系主任办公室。徐老师正在批改作业，钢笔尖在劣质稿纸上洇出墨团。"换老师讲课不合规矩。"他扶了扶黑框眼镜，"不过......"话锋一转，"倒是可以安排场公开课。"

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飘出咖啡香。黄希德听完来意，镜片后的眼睛亮了："周三晚上如何？要准备些教具。"他翻出铁皮饼干盒，里头塞满英文剪报，"得把这些案例改成本土的。"

消息贴到公告栏那天，北风卷着细雨。陈西哈着白气念告示："阶梯教室？乖乖，这是要开武林大会啊！"文元义把《高频电路》顶在头上挡雨："机械系那帮孙子肯定要来蹭课，咱们得提前占座。"

周三傍晚飘起雨夹雪。王科宝裹着母亲织的枣红毛衣冲进教室，前排课桌上摆满印着"劳动光荣"的搪瓷缸。黄希德拎着红灯牌收音机进门时，呢子大衣肩头落满雪粒。

"同学们看这里。"他旋开调频旋钮，邓丽君的歌声淌出来。后排戴鸭舌帽的男生刚要起身，刺啦一声响，歌声突然变成尖锐的蜂鸣。"这就是载波信号。"粉笔在黑板上画出优美的正弦曲线，"傅里叶变换就像给这团乱麻理线头......"

陈西捅了捅王科宝："敢情咱们听的广播里藏着大学问！"前桌女生的麻花辫扫过课本，带着百雀羚的香气。黄希德变戏法似的掏出个铜质齿轮箱，齿牙咬合间分解出层层叠叠的波形。

三节课转瞬即逝。当黄希德用示波器演示声纹图像时，下课铃骤然炸响。教室里静了两秒，突然爆发的掌声惊飞了窗外觅食的麻雀。

回宿舍的路上，文元义踩着水坑学黄希德的广东腔："频域分析就像煲老火汤......"杨时军裹紧补丁摞补丁的军大衣："快走快走，脚趾头要冻掉了！"

推开308的门，小黑猫正抱着绒线团在床上打滚。王科宝抓起对讲机刚要喊，赵嘉敏的声音混着电流声传来："黄老师真神了！吴小岚说她们系都在传......"突然传来宿管阿姨的吼声："308的！熄灯了还叭叭！"

黑暗中对讲机的绿灯明明灭灭。王科宝摸出枕头下的笔记本，借着手电筒光描摹声纹图样。陈西的鼾声里，小黑猫跳上书桌，爪印在傅里叶公式上踏出朵朵梅花。

晨光熹微时，徐主任在公告栏贴出补考安排。王科宝看着名单上寥寥几个名字，忽然觉得窗外的冰棱都透着暖意。小黑猫蹭着他的裤脚，脖颈铃铛叮咚作响，仿佛在哼唱那首《甜蜜蜜》的旋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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