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63章：旦旦

王科宝推开系主任办公室的玻璃门时，老式弹簧铰链发出吱呀一声响。徐老师正伏在红木办公桌上批改作业，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滑到了鼻尖。听到动静，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，时针刚指到八点一刻。

"徐老师，我想跟您商量个事。"王科宝站在门框边搓着手，军绿色棉袄袖口磨得发亮，"石老师最近总把傅里叶变换讲得云山雾罩的，大伙儿听得直犯迷糊......"

徐老师摘下钢笔帽，在墨水瓶沿刮了刮笔尖："换人代课？这可不合规矩。"他摘下眼镜擦了擦，镜片后的眼睛眯成缝，"不过嘛......"话锋一转，手指在台历上敲了敲，"黄老师最近在准备公开课，倒是可以安排几节专题讲解。"

王科宝眼睛一亮，正要开口，徐老师已经站起身往门口走。走廊尽头飘来油条豆浆的香气，徐老师背着手踱步到黄希德办公室门前，指节叩在松木门板上发出闷响。

门开时带起一阵檀香味，黄希德正捧着紫砂壶往保温杯里续水。看到来人，他手一抖，茶水在桌面上洇出深色痕迹。"徐主任早啊！"他忙不迭扯过抹布擦拭，"您这大清早的......"

"想劳烦你开几堂傅里叶变换的公开课。"徐老师背靠着文件柜，看黄希德翻课程表的动作把台灯线都扯得晃悠，"周四晚自习时间成不成？"

黄希德扶了扶金丝眼镜，镜腿缠着胶布的地方反着光："三节课够讲个框架，不过醍醐灌顶这事儿得看各人造化。"他从抽屉里掏出个铁皮饼干盒，掀开盖子里头塞满英文剪报，"得把这些案例本土化，劳烦借几本《无线电》杂志参考。"

消息贴到宣传栏那天，正赶上入冬第一场雨。王科宝踩着湿漉漉的煤渣路往教学楼跑，后襟溅满泥点子。陈西叼着烤红薯凑近看告示，热气在玻璃橱窗上凝成白雾："阶梯教室？这阵仗够大的啊！"

文元义从人堆里挤出来，棉鞋在水泥地上蹭出吱扭声："咱得提前占座，听说机械系那帮孙子要组团来蹭课。"他说话时哈出的白气在镜片上结霜，活像戴了副毛玻璃眼镜。

周四傍晚的雨丝细如牛毛，王科宝裹着母亲织的枣红色毛衣往教室冲。杨时军穿着打补丁的军大衣跑在前头，衣摆甩起的泥水在走廊墙上溅出梅花印。阶梯教室里人头攒动，前排课桌上摆满了印着"为人民服务"的搪瓷缸。

黄希德夹着牛皮纸档案袋进门时，雨伞尖还在滴水。他今天特意换了件藏青色的中山装，左胸口袋别着枚铜制校徽。看到黑压压的人群，他扶眼镜的手顿了顿，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。

"同学们，"他清了清嗓子，粉笔在黑板上画出个优美的正弦曲线，"咱们从收音机调频讲起......"突然伸手从讲台底下拽出台红灯牌收音机，拧开旋钮时刺啦一声响，邓丽君的《甜蜜蜜》飘了出来。

后排有个戴鸭舌帽的男生"嚯"地站起来："这歌现在不让......"话没说完就被旁边人拽着衣角拉回座位。黄希德不慌不忙转动调频旋钮，歌声突然变成尖锐的蜂鸣："现在听到的是载波信号，傅里叶变换就像给这团乱麻理线头......"

陈西捅了捅王科宝胳膊肘，钢笔尖在笔记本上戳出个小洞："敢情咱们天天听的广播里藏着大学问！"他说话时前桌女生的麻花辫梢扫过他课本，带着雪花膏的茉莉香。

三节课过得飞快，黄希德最后在黑板上画了个莫比乌斯环："这玩意儿在信号处理里......"下课铃突然炸响，粉笔"啪"地断成两截。教室里静了两秒，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，震得窗棂上的积灰簌簌下落。

回宿舍的路上，文元义踩着水洼学黄希德的广东腔："载波信号就像担担面里的红油......"杨时军裹紧军大衣直跺脚："快走快走，这鬼天气冻得脚指头都要掉了！"

推开308宿舍的木门，暖水瓶的蒸汽在玻璃窗上凝成水珠。王科宝抓起对讲机正要呼叫，塑料外壳上还沾着粉笔灰。陈西挤眉弄眼地学他说话："阿敏阿敏，今天黄老师......"突然被个枕头砸中后脑勺。

"喂喂？"赵嘉敏的声音裹着电流声传来，"你们结束啦？"背景里能听见女生宿舍特有的喧闹，隐约还有吴小岚哼《洪湖水浪打浪》的跑调声。

王科宝盘腿坐在上铺，棉被裹得像只蚕蛹："黄老师拿收音机现场演示，陈西那傻子差点把笔记本戳穿了。"他说着往手心哈气，白雾在对讲机天线顶端结霜，"你送的那双毛线手套真好使，写字都不冻手了。"

赵嘉敏的笑声像摇响一串银铃："我姑妈织的，说要谢谢你上次帮忙修收音机......"突然传来宿管阿姨的河东狮吼："308的！熄灯了还叭叭啥！"

黑暗中对讲机的指示灯明明灭灭，王科宝摸着黑把机器塞到枕头底下。杨时军在对面床铺翻身，铁架子床嘎吱作响："班长，明儿帮我也整个毛线手套呗？"

第二天一大早，潘锦城抱着个竹篮子来砸门。王科宝顶着鸡窝头开门，冷风灌进来激得他直打哆嗦。竹篮里的小黑猫缩成团煤球，琥珀色的眼睛在晨光里像两汪蜂蜜。

"不是说好周一？"王科宝把小猫揣进怀里，小家伙的爪子勾住他毛衣线头。潘锦城跺着脚哈气，翻毛皮鞋在水泥地上蹭出"咯吱"声："嘉敏姐昨儿催了三次，说再不给送她就要杀到男生宿舍来了。"

陈西顶着牙膏沫探头："嚯！这煤球精够黑的啊！"文元义举着搪瓷缸凑过来，热水洒在猫耳朵上惹得小家伙"喵呜"一声。杨时军从被窝里伸出条胳膊："起名了没？叫黑旋风咋样？"

"去去去！"王科宝护犊子似的把猫藏到身后，"人家叫旦旦，元旦的旦。"他说着从抽屉里掏出个铁皮盒，里头是用粮票换的鱼干碎末。小黑猫鼻头抽动着，粉舌头卷走碎渣时蹭得他手心发痒。

赵嘉敏中午带着饭盒来视察，白围巾上沾着食堂炸带鱼的油烟味。她蹲在床边逗猫，发梢扫过王科宝的手背："墨玉这名儿多雅致，偏你们这些理工男就会起什么铁蛋钢柱的。"小黑猫扒拉着她呢子外套的铜纽扣，在阳光底下滚成个毛线团。

到了夜里，这只煤球精开始显山露水。它把杨时军的臭袜子拖到脸盆架底下，又顺着铁床栏杆蹿到吊灯罩上。陈西举着《高频电路》课本要打，反被小猫扑到脸上挠出三道血印子。

"反了天了！"文元义举着手电筒照床底，"明儿我就去实验室借个鼠笼子！"话音未落，小黑猫叼着半截油条从他铺位上窜过，油渍在蓝格子床单上晕出朵梅花。

这场人猫大战持续到后半夜，直到王科宝祭出杀手锏——从赵嘉敏那儿讨来的绒线球。小黑猫抱着线团滚到墙角，终于消停下来。月光从铁栅窗漏进来，照见满地狼藉：翻倒的搪瓷缸、散落的讲义，还有件被爪子勾出线的旧毛衣。

第二天早自习，308宿舍集体挂着黑眼圈。黄希德抱着教案经过时，眼镜差点跌下来："你们这是......夜袭雷达站了？"他肩头沾着粉笔灰，袖口露出截铜制怀表链子，在晨光里晃啊晃。

等到周末，这煤球精已经混成了宿舍楼一霸。它蹲在楼梯扶手上偷袭路人的裤脚，又溜到水房偷吃厨余桶里的鱼鳃。最绝的是某天清晨，看门大爷发现小黑猫蹲在收发室窗台上，爪下按着只肥硕的老鼠——这战绩让它荣获"捕鼠标兵"称号，连宿管阿姨都偷偷塞来小鱼干。

期末考试前夜，墨玉突然转了性。它安安静静趴在王科宝的《信号与系统》课本上，尾巴有节奏地轻拍书页。台灯光晕里，小猫的金色瞳孔随着钢笔尖移动，活像监考的教导主任。陈西蹑手蹑脚想偷块饼干，被猫爪子拍得缩回手，惹得文元义憋笑憋出个鼻涕泡。

最后一门考完那日，雪粒子扑簌簌砸在玻璃窗上。王科宝往藤条箱里塞棉鞋时，小黑猫钻进他的军大衣袖管，死活不肯出来。赵嘉敏抱着个装咸鱼的铁皮盒来送行，发梢沾着未化的雪珠："寒假记得写信，邮票要贴八分的啊！"

火车鸣笛声里，黄希德拎着旧皮箱挤上车厢。箱角磕到座椅扶手，震出几张泛黄的老照片。王科宝瞥见照片里穿长衫的老者站在石库门前，门楣上"黄寓"二字被岁月磨得斑驳。小黑猫突然从棉袄里探出头，"喵"地一声扑向晃动的怀表链，在蒸汽机车的轰鸣里，一人一猫的倒影映在车窗上，随着铁轨的节奏轻轻摇晃。


　　(https://www.02shu.com/5039_5039444/11110789.html)


1秒记住02书屋：www.02shu.com。手机版阅读网址：m.02shu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