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64章：旦旦（二）
王科宝抱着小黑猫乐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，手指头轻轻挠着小家伙的下巴。小黑猫油光水滑的皮毛在日光灯下泛着缎子般的光泽，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。"蛋蛋这名字多衬啊，您瞧它圆滚滚的像不像颗黑珍珠？"他冲潘锦城挤挤眼，顺势把小猫举到半空。小黑猫四爪乱蹬，尾巴尖儿扫过陈西的鼻尖。
潘锦城叉着腰站在宿舍门口，灰扑扑的解放鞋上还沾着食堂后厨的菜叶子："起名也得讲究个公母，小黑可是母猫崽儿！"他说话时额角的青筋直跳，活像个护崽的老母鸡。文元义蹲在双层床下铺憋笑憋得肩膀直抖，手里攥着的搪瓷缸子晃得茶汤都洒出来。
"此旦非彼蛋，是元旦的旦。"王科宝把小黑猫揣进怀里，手指在铁架子床栏杆上划拉，"旦者，日初升也。您看它这双金灿灿的招子，可不就是两轮小太阳？"话音未落，小黑猫突然窜出他臂弯，嗖地钻进床底，带倒了个空罐头盒叮铃咣啷响成一片。
杨时军撅着屁股趴在水泥地上，手电筒光束在床底扫来扫去："乖乖，这黑灯瞎火的压根瞅不见影儿。"他军绿色的裤腰带上别着串钥匙，随着动作叮叮当当地响。陈西叼着半截烟卷凑过来，烟灰簌簌落在搪瓷脸盆里："要我说就该拿根麻绳拴两天，咱们村头老张家养狸花猫就这么整治......"
"使不得使不得！"王科宝忙不迭摆手，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印着红双喜的搪瓷碗，"咱得讲究个以德服猫。"他往碗里掰了半块食堂顺来的玉米面窝头，又撒上碾碎的咸鱼干。鱼腥味在八人间的宿舍里弥散开来，引得隔壁床铺传来几声吸溜口水的响动。
赵嘉敏蹬着白球鞋跑上三楼时，正撞见这鸡飞狗跳的场面。她怀里抱着个铝制饭盒，马尾辫梢沾着食堂炸带鱼的油烟味。"听说你们捡了只煤球精？"她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，身后跟着的吴小岚提着个网兜，里头两条清蒸鲫鱼还冒着热气。
小黑猫从床底探出半个脑袋，鼻尖抽动着嗅了嗅。赵嘉敏蹲下身，饭盒盖掀开的瞬间，鱼香味儿勾得小黑猫"喵呜"一声窜出来。王科宝望着姑娘被日光灯镀上柔光的侧脸，忽然觉得喉咙发紧："要不......要不你给它起个大名？"
"就叫墨玉吧。"赵嘉敏指尖沾着鱼汤逗弄小猫，"你们这些糙汉子就会起些不着调的名儿。"小黑猫粉嫩的舌头卷走她指尖的汤汁，尾巴缠上她手腕，活脱脱一截乌木雕的镯子。吴小岚在旁笑得花枝乱颤，塑料凉鞋啪嗒啪嗒踩着水泥地："敏敏你这哪是取名，分明是作诗呢！"
期末考试前的夜晚，墨玉成了308宿舍的混世魔王。月光从铁栅栏窗户斜射进来，照见小黑猫在双层床间飞檐走壁的身影。晾衣绳上的白背心成了它的秋千，搪瓷脸盆是它的战鼓，半夜三更从王科宝肚皮上踩过的动静能把上铺的杨时军震醒。
"这哪是养猫，分明是供了个祖宗！"陈西顶着俩黑眼圈往太阳穴抹清凉油，手里攥着《无线电原理》的课本直哆嗦。文元义灵机一动，把墨玉关进装暖水瓶的纸箱，谁料这猫崽子挠破箱底钻出来时，爪子上还勾着半片"上海牌"的商标纸。
放寒假那天，王科宝抱着墨玉站在女生宿舍楼前，军大衣兜里塞着包鱼干。宿管大妈攥着串钥匙虎视眈眈，活像尊门神。"可得记着每天喂两顿，鱼汤要撇了油花......"他絮絮叨叨的模样活像送闺女出嫁。赵嘉敏接过装猫的藤条筐，扑哧笑出声："再啰嗦下去，张阿姨该拿笤帚撵你啦！"
男生宿舍里飘着樟脑丸的味儿，王科宝蹲在地上收拾行李。父亲捎来的老式牛皮箱里，蓝布包裹的《高频电路》课本边塞着两双千层底布鞋。杨时军把对讲机裹在旧毛衣里，忽然扭头喊："班长，这宝贝借我撑撑场面成不？让我娘听听啥叫千里传音！"
文元义趴在上铺啃苹果，汁水顺着床沿滴到陈西的搪瓷缸里："时军哥你这是要回村当山大王啊？"话音未落，徐老师夹着公文包推门进来，眼镜片上蒙着层白雾："小黄老师那两箱书得找三轮车，明早八点校门口集合......"
黄希德的宿舍像个小型图书馆。两个藤条箱里塞满英文原版书，泛黄的《物理学年鉴》里还夹着芝加哥大学的银杏书签。王科宝帮他捆箱子时，瞥见箱底压着个红木相框，里头穿长衫的老者眉眼与黄老师有七分相似。
"这是家父二十年前在申城拍的。"黄希德用绒布擦拭相框，粤语腔里带着叹息，"他总说外滩海关大楼的钟声比伦敦大本钟还清亮。"箱盖上用粉笔写着"小心轻放"，字母间还勾着朵木棉花。
次日清晨，解放牌卡车载着行李驶向码头。黄希德的眼镜链在寒风里晃荡，呢子大衣兜里揣着个铜制怀表。王科宝把装着墨玉零食的网兜塞给赵嘉敏时，瞥见她围巾上沾着根黑猫毛，在晨光里金灿灿地发亮。
"写信要贴八分钱的邮票！"赵嘉敏追着卡车喊，红格子围巾被风吹得像面旗。王科宝扒着车栏挥手，直到那个小红点消失在雪松林后头。黄希德从公文包掏出牛皮笔记本，钢笔尖在纸上游走："申城老宅天井有株百年紫藤，不知还开不开花......"
客轮鸣笛启航时，王科宝正蹲在二等舱里研究救生艇的绳结。黄希德对着舷窗哈气，在玻璃上画出道抛物线："当年横渡太平洋遇上风暴，货舱里的橡胶桶能滚成保龄球。"他袖口露出截银链子，末梢拴着个六分仪吊坠。
夜深人静时，墨玉在女生宿舍的棉被堆里踩奶。赵嘉敏枕边摊着信纸，钢笔水晕染开"见字如晤"四个字。吴小岚的鼾声中，小黑猫跳上窗台，金瞳里映着江汉关的钟楼，秒针正指向重逢的春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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